日复一日的忙碌里云清澜如发芽的柳条渐渐抽长长高, 可人却眼见地消沉下去。
即便这是疼她爱她、待她如父的兄长, 可谁又甘心就这样活成另外一个人呢。
后来每逢休沐学堂放假,柳莺飞和云青风就在家中陪她玩谁是小云儿的游戏。
在这个游戏里,云清澜可以以任何她能想到的样子出现在柳莺飞面前,而云青风的任务,就是使出浑身解数模仿云清澜。
两个一摸一样的女娃娃在柳莺飞面前打转转,可柳莺飞每次都能找到真的小云儿。
每当柳莺飞找到真的小云儿时就会一把把她抱进怀里,然后一边轻轻摇晃着身子一边说,看,小云儿永远是独一无二的。
而作为输家,云青风每次都会送云清澜一颗珠子。
因为要做云青风的影子,所以云清澜耳上不可有环痕,头上不可佩珠钗,什么手镯颈挂,那更是不许的。
可小姑家家,哪有不喜欢珠宝首饰的?于是云青风就送她各式各样的珠子来玩。
小到从河边拾来的被河水冲刷圆润的石粒,大到各式各样稀奇的宝珠,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颗纯白色的南珠。
这颗南珠是云青风首次剿匪归来时武帝赏的。
按理说南珠珍贵,不过是一群流氓土匪,不值得赏得这般重,但云青风是云家将军,武帝有意示好,索性破了一次例。
这颗南珠转头就出现在了云清澜的木匣,和一众石头躺在一块。
之前云青风每次输给云清澜珠子的时候都一脸肉疼,他一边将珠子放在云清澜的手心,一边说这可是他找了好几天的宝贝,末了还不忘气势汹汹添一句下次一定要赢回来。
可到了下一次,就又输一颗珠子给她。
云青风最后一次送云清澜南珠时,他拍拍云清澜的肩膀,笑的明媚张扬。
有兄长在,小云儿便安安心心地做朵小云儿。
云清澜眨眨眼,鼻尖有些酸涩。
她将宝珠放回木匣,圆珠碰撞发出叮当脆响,滚动间露出下面压着一角书信。
云青风写字常是信笔而来龙飞凤舞,看着毫无章法,却又极为爽朗洒脱。云清澜看着那熟悉的字迹,恍惚中竟感觉兄长好像就站在她面前。
“北境之战险象环生,小云儿能做到这般地步兄长心中实在佩服。今日南北之局面非一日而成,朝堂诡谲,小云儿回朝后诸事切记谨言慎行,其间若觉事不可为,大可抽身而退,切莫因愚忠愚孝损毁自身。此番远去达腊,小云儿万莫为兄长挂怀。权宜之计,再会有时,昔年游戏,今必胜之。”
寥寥数语,云清澜却极为认真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忽地听到院外有些动静,她将信收入匣中抬头去看,却见柳莺飞抱着一身战甲从屋外走了进来。
柳莺飞生的极美,一双儿女也都随了她。
她虽年过四十却不见老态,蛾眉螓首,梳云掠月,就是身子弱了些。这些年虽靠汤药吊着命,却还是渐失了生气,走在月下看着有些伶仃。
“···母亲大人。”
柳莺飞走进房中,云清澜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她平日里虽然都叫娘亲,可兄长唤的却从来都是母亲大人。
柳莺飞抱着衣甲的身子一顿,一双眼红了几分,却没有应声。
她将衣甲放在床铺上,又走到门边掩上房门,屋内光线顿时暗了下来。
紧接着,一豆烛火在房中亮起,云清澜坐在桌边,看着女人瘦削的身影缓缓靠近,过了片刻,一只手缓缓覆上她冰凉的发顶。
“澜儿。”
温暖轻柔的手掌在头顶来回抚摸,云清澜僵硬了一天的面皮渐软,其下汹涌沉默一月之余的雾气终于全数涌了上来。
“娘、娘亲。”
只消一声,大颗眼泪就如断线的珠子般自云清澜眼眶掉落,晶莹的泪珠摔成几瓣,砸在云清澜布满伤痕的手心,又混进云青风送她的宝珠里。
“娘亲,娘亲···”
云清澜把脸埋进柳莺飞温暖的小腹,她肩头颤抖,浑然如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小兽孤身在外流离数日,遇雷不躲,见浪不退,如今才终于敢再放声哭出来。
“我的孩儿,我的孩儿啊···”
听着云清澜细碎的呜咽,柳莺飞也止不住地落下泪来。她的一双儿女皆是人中龙凤,可如今却全都身不由己。
凛冬已至,相顾无言,烛光闪烁的昏黄灯室内两女相依,只在一片寂静的南院传出低低的啜泣声。
第44章 道骨仙姿
柳莺飞是水一般的哀愁性子, 她哭起来珠泪连连,是挡也挡不住。
一直陪着云清澜在南院待到月落星沉,直哭得灯油燃尽, 烛蜡成台。
今夜本是云清澜压抑多日下的发泄,可到后来却又生怕柳莺飞再哭坏身子, 最后只得哭笑不得地左右哄着, 柳莺飞才止住哀鸣, 依依不舍地回自己院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