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阵阵古怪的嘶叫声,那黑压压的人群就开始向着厮杀中的龙虎军方向靠近过来。
可他们既不像常规军队那般训练有素地步步推进,也不像精锐之师那样前后包抄着相互配合,反而像一群突然自黑暗中搏命冲出的飞蛾,带着惊恐和慌乱毫无章法地、扑棱棱地向着赵骞关牛长生一众人扑飞过来。
而在这些杂乱无章的嘶叫声响起后,四六营的将士们似乎也都一同恼怒起来。
像被人陡然扯掉遮羞布似的,这些将士们的愤怒大多来自于无能为力的羞恼,尽管已鏖战多时,尽管他们大多都已受重伤,可他们还是竭力地挥动起手中刀剑,向着自己那些曾同袍的兄弟砍去。
“来得正好!就让牛爷爷见识见识你们这些稷元兵的厉害!”
牛长生头脑简单,先前周倦一句猜测,他就已经认定这后面跟着的都是些稷元军,眼见着四六营的将士在那些“稷元军”的加入下重又被激发战意,就好像有了这些“外邦人”的帮助他们就真能把他们龙虎军打得落花流水似的,牛长生登时气血上涌,当即就挥着两把板斧旋风般地冲进人群,可等真切地看清眼前的场景时,却又突然愣住了。
谁能想到,那些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压压的人群,竟全然都是些衣衫褴褛的难民。
这些难民大多都是形销骨立,大灾之下他们即便有粮食也舍不得吃,连日的食不果腹的饥饿让他们跑两步就气喘吁吁,手上更是没有几分力气,他们手中举着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木棍和石块,放眼望去,是连一把像样的兵器都找不出来。
此刻不光是牛长生,所有随着牛长生一道冲进来的将士看见这幕,也全都愣住了。
这些曾在京都城中生活和乐、性格温驯的百姓,此刻就如同被逼至绝境而发狂的野兽,他们歇斯底里地冲上来,一路边跑边叫,那嘶哑的叫声既像是愤怒又像是哭号,落在牛长生和一众将士心间,就好像一把生满铁锈的钝刀在割他们血肉。
这还是那些被龙虎军守护百年的百姓吗?
此刻,不少将士心中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了同一个问题。
这些难民们如同扑火的飞蛾向着杀在最头的牛长生冲将过来,那还没人胳膊粗的木棍落在虎背熊腰的牛长生身上,就浑然跟挠痒痒似的。
被人攻击,牛长生就下意识地挥了一下板斧,凶猛沉重的板斧和牛长生那肌肉虬结的手臂在空中划过,就当即有三五个难民被打倒在地。
紧接着又有更多的难民围拥上来。
此刻的牛长生浑然就像一个擎天立地的巨人,他身上爬满了黑黢黢的羸弱的蚂蚁,尽管蚂蚁人多势众,可巨人之力却又何其生猛?
——他只要稍稍地跺跺脚、挥挥手,就会有无数的蚂蚁被他轻易踩在脚下。
对于一身蛮力的牛长生来说,这决然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屠杀。
可——
“妈的!老子不打了!”
在接连砍掉不知多少难民手中的木棍后,被汹涌不绝的难民包围着的牛长生却突然大叫一声,扔掉了手中的板斧。
咚——
板斧落地的沉闷声在京都郊外干裂的大地上响起,这响声于一片噪杂中振聋发聩,似也隆隆回响在其余因与难民对斗而心绪复杂的龙虎军将士们的心中。
与同袍对战,向兄弟挥戈,连日来的战斗本就让这些将士心如油煎,如今这些以羸弱之躯殊死搏杀的难民们的出现,则更是将这种痛苦复杂的情绪推上顶峰。
眼下有牛长生带头,这些早就备受煎熬的将士,就也接二连三地扔下了手中的兵器。
城中龙虎军这边收手,城外的龙虎军见状自也跟着忙不迭地停下手来,可一团混乱的难民们却反应不及,他们在前赴后继一拥而上的人潮中收将不住,就不可避免地在那些突然停手的将士们身上落下伤。
冲在最前的牛长生身上的伤无疑是最重的。
他的头上被人用乱石砸出豁口,胸膛肩胛处也被落下深深浅浅的伤痕,那自头顶汩汩而下的鲜血沾满面庞,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形容可怖。
可他却一动不动,任由这些愤怒悲伤的难民一下一下地打在他身上。
在接连不断的击打下,这些因惊恐慌乱而进攻的毫无章法的难民才终于又渐渐发现战场情形的异样。
他们看着满身是血却屹然不动的牛长生,也慌忙后知后觉地扔掉了手中的石块木棍。
战火终得止息,可这些难民和军将们的表情,却没有一个是喜悦快乐的,他们看向彼此的目光充满激愤过后的歉意和痛苦,其中有些年长的难民扭头看着那浑然如一个血人似的牛长生,就呜咽一声蹲在地上嚎哭道:“俺把、俺把保护俺的将军打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