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太爷点点头,又问:“他们可还好?”
不好。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伤痕累累,气若游丝。
云清澜顿了顿,只说:“他们很坚定。”
“季兄教的好。”葛老太爷似乎对云清澜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颇为感慨地仰天长叹道,“季兄风骨,后人犹存,季兄安息哉!”
看着眼前面露感慨的葛老太爷,云清澜眉心微蹙,思索片刻后又小心道:“据晚辈所查,葛老太爷前些时日所助之人,似与武昭一十四年的黍米之变有关。”
云清澜此言意在提醒葛老太爷赵麟禄一行是诏狱逃犯,可葛老太爷闻言却反过来定定看了云清澜片刻。
“后人如何可知前事?”他浑浊的双眼微微睁大,“史书焉?传记焉?口口相传焉?其间孰为真?孰为假?孰可信?孰可欺?”
葛老太爷一连数问,云清澜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便听葛老太爷语气软和一些,如垂暮祖父淳淳教导:“世间诸事,耳听目看,不可尽知,不可尽信。”
黍米之变仍有内情,非是架阁库卷宗上那三言两语。
云清澜心中明白几分,随即又对着葛老太爷拱手一拜:“前情诸事,晚辈不知,请葛老太爷赐教。”
第83章 黍米之变
云清澜一揖到地, 诚心诚意。
不论是架阁库所查,还是祖父所述,其间内容都总有地方与云清澜所了解的有所出入, 葛老太爷既也亲历了武昭一十四年间的事,那对此或许更清楚几分。
却听葛老太爷问她道:“陈年旧事, 提之为何?”
“为了真相。”云清澜直起身, “晚辈年前曾于北境与稷元交战, 战中失利退守衡芜山, 其间误入杨柳沟,见沟内毒盘雾绕尸横遍野,此皆为武昭一十四年流放豫州人士, 不知何故流落荒山, 死状凄厉,若有冤情合该昭雪。”
杨柳沟乱葬岗之惨状, 云清澜每每想起,都觉触目惊心。
葛老太爷撑起半个身子, 闻言眼中似有晶莹,抖着两片干枯的嘴唇问道:“若真相并不尽如人意,又当如何?”
“真即为真,假即为假, 天理昭昭,人心灼灼。”云清澜眼眸乌黑沉静, 不躲不避地直直对上葛老太爷的视线, “对于已经发生过的事,晚辈能做的只有正视。”
“正视, 正视。”葛老太爷喃喃重复两遍云清澜的话, 突然低低笑了一声。
“老夫在这暗无天日的宅院里枯坐数十载, 如今活得竟不如个孩子通透。”
葛老太爷的笑声越来越大,最后竟连带着胸腔都一道颤动起来,沙哑笑声中倏尔传出一句叫人听不真切的凄凉苦叹:“葛仲牧,你糊涂啊。”
被老管家扶着重又躺回暖椅,葛老太爷看着不远处几乎要被燃尽的白烛,声音也渐渐平稳下来:“云家小子有何不知,问老夫便是。”
云清澜抿抿唇,沉思片刻,决定还是从赵麟禄一行人身上的事问起。
“晚辈听闻葛老太爷前些时日曾帮一群诏狱逃犯在飞仙台谋了份生计——葛老太爷可认得这些人?”
“算不上认得。” 葛老太爷微阖着眼,“故人之托。”
故人?
云清澜沉吟片刻:“那故人,可是姓季?”
葛老太爷顿了顿:“故人名姓,老夫不便告知。”
云清澜又问:“那您为什么帮他们?”
“因为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说这句话时葛老太爷的语气缓慢悠长,叫人听起来觉得似乎说的并不只是赵麟禄一行。
云清澜心下思量一番,试着开口道:“没有做错,您指的是···”
“季家,没有造反。”葛老太爷接上了云清澜踟蹰在口中的后半句。
尽管心中对此早有预料,可当她真的亲耳从葛老太爷口中听到这句话时,还是不由得心中一怔。
季家没有谋逆,那架阁库中,百官册上,字字句句又是为了哪般?
“烦请葛老太爷解惑,”云清澜复又低头。
却听葛老太爷反问她道:“如今朝中诸臣,是如何议论季兄和当年旧事的?”
云清澜一愣,低头道:“不能提,不可说。”
身边最亲近的大臣勾结外国谋逆,此事二十年来一直都是武昭皇帝的心病。
“不能提,提之者惧,不可说,说之者伤。”可葛老太爷对此却并不怎么忌讳,“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云家小子,此处没有别人,老夫我死前也不会再踏出这府门,你放心说便是。”
云清澜又俯首一拜,恭谨应道:“黍米之变乃陛下心病,朝中上下无人敢提,今时过境迁,晚辈也只是在背后偶尔听人说起,大抵是说,武朝右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贪心不足,鼠辈偷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