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街市上他始终默默注意着云清澜的动静。
可街市人来人往,他不知怎地一扭头,就突然不见了那抹纤薄的身影。本以为是被人流挡住了,可后来他又寻了些借口站在那里等了片刻,却依旧没见云清澜跟上来。
满目人潮,却没有他要等的人。秦朝楚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推拒了这突如其来的要求。
他满心焦躁,却不曾发现自己那颗在武朝卧薪尝胆了数十年的心,如今竟连这区区一刻都沉不住气。
“云小姐。”
秦朝楚又喊了一声,带出几许小心。
“五皇子。”
云清澜终于低低回应了,仿佛如梦初醒似的,她顿了顿:“五皇子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秦朝楚顿了顿,似是有些不自在。
他也跟着抬头看了眼月色。
月色清白,分明地照出那些无所遁形的心思,他沉默片刻:“今日街市,在下对正阳公主并无一丝男女之意。”
从来都淡漠疏冷,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脱下外壳,他语气认真,神色笃定,忙不迭地在心上人面前露出一颗少年般的,手足无措的心。
“五皇子不用与青风说这些,”云清澜揉了揉略有些发胀的额头,“五皇子与公主早有婚约,日后两国和睦,还要仰仗皇子公主。”
她也是认真在同他说的。
“在下先前就同云小姐说过,此番来朝,并不会和亲。”秦朝楚声音沉稳,叫人几乎听不出其下掩藏的急切。
“那么五皇子,是来覆灭武朝的吗?”云清澜的声音紧接着秦朝楚话落处响起,想起季家与稷元谋逆之事,云清澜神色平静,瞳仁沉黑如幽潭,径直看进秦朝楚眼底。
若是来联姻,那他们没有可能,若是来覆灭武朝,那他们必将为敌。
她想清楚了,他们注定一生陌路。
“是。”
可他就这么承认了。
言至此处,秦朝楚的神色也放松下来:“云小姐大可也如此回禀武帝。”
她拿什么回禀?云清澜默然不语。
云杉怀疑秦朝楚来朝目的不纯,这些时日她又何尝不是派人四下打探,可秦朝楚身边除了随行而来的一众使臣官员,却无丝毫的兵马踪迹。
即便有唐乾引护卫在侧,可就凭他们几人,凭什么覆灭武朝?就这般报给圣上查个底朝天,到最后也只会让别人耻笑他们云家大惊小怪。
左右没有证据,她就动不了他。
云清澜兀自沉思,可秦朝楚却突然笑了。
云小姐既纠结于他来朝目的,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也只不过还那一件事。
他那一路而来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在此刻安定下来,只要她不关心门,那他就还有路走。
他穷追不舍,偏要横越关山。
“武朝巍峨百年,最终覆灭他的,或许也不是我——云小姐,夜深了。”囿在心头的困顿悄然消散,秦朝楚笑望着她,模棱两可地说了句,眼底重又盈上水光,“早些休息。”
从云家后院的墙边翻出身来,秦朝楚刚一落地就有个身影急匆匆地凑了上来:“殿下,您特意返回去,就是为了这个?”
笛灵趴在墙角,听的快要急死了。
秦朝楚对云家府宅不甚熟悉,是以便由暗中随行而来的笛灵引着他找了个少人的墙院翻了进去。
虽说笛灵如今叛出云家,可心中却还是念着那个自己陪着长大、沉默寡言的将门小姐。本以为此番秦朝楚进去会表明心意,最好能带着小姐离开这乌烟瘴气的武朝,可谁能想到兜来转去,竟只是为了解释正阳公主这一句。
甚至为了这么一句话,更是差点将全盘计划悉数托出。
笛灵不明白,殿下,您到底图哪般?
可秦朝楚却长舒了一口气。他心头余温未散,连带着说的话也卷出柔情:“我与云小姐之间,本就有着万水千山,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要横亘在我和云小姐之间,那我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去到云小姐身边了。”
···
朝中告假,云清澜一连几日都闭门不出。
她时而去柳莺飞那边坐坐,但更多的时候就是呆在南院的房中。
桌上摆着一卷铺开的奏疏,云杉说史策赵麟禄一行都是想祸乱朝纲的贼子,可眼看着史策血染太苍,云清澜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就这么给他们扣上顶反臣的帽子。
这几日云清澜把季鸿儒那份奏疏翻来覆去地看了不下几十遍,几乎可以说是倒背如流的程度,甚至她闭上眼,就会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哀声诉说。
“季氏老朽,枯骨残肢,二十载鞠躬尽瘁,只一图海晏河清。却不防贼窃左耳,蒙蔽圣听,既昧天下人杰之福地,又污我季门百年之清名。臣老无力,留此遗疏,惟盼余名可召能士。故土已别,故人已远,家破人亡且可不顾,不敢盼君垂怜昭雪,但留一方末枝残线,乞有后来者上清圣侧,下诛妖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