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乐儿方才说,不可能之人,不可能之事便不必念及,乐儿这话很有道理,乐儿劝朕如此,想来自己也是如此。”
可他这话却把我给弄糊涂了,除了周勉哥哥,我何曾念着什么不可能之人,不可能之事么?
我不明所以道,“皇上是指什么?”
皇上定定地瞅着我,还未回应,外头便传来一声通禀:“傅贵人到。”
皇上道,“让她进来。”
傅贵人怎么来了?
我心存疑虑却没有开口问询,只是稍稍后撤了些,与皇上拉开些距离。
皇上眼风扫过我,而后回到龙椅上坐下。
傅贵人款款走来,望见我时略一顿,待至近前弯膝行礼,“参见皇上、皇后,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上道,“免礼。”
傅贵人道,“谢皇上。”
她低着头起身,留意到那两副美人画像时神色稍一动,但并未多言。
多日不见,傅贵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清瘦,只是今日特地捯饬过一番,脸色更好看些,尤其唇色动人,加之身着湘妃色宫装,整个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皇上道,“傅斌杖打豪绅之事如今已广为流传,人人称颂。为表嘉许,朕已下旨升其为浔阳知州,可傅斌屡屡推拒不受,自称是行分内事,无功可晋高位。傅贵人,你虽已入宫,但始终是傅家的一份子。依你之见,此事朕当如何处置?”
傅斌正是傅贵人的父亲,出了名的清正廉洁、克己奉公,傅家一家老小就靠着他那点月奉过日子,傅贵人为了贴补家用,在宫中都过得清寒简朴,不敢有半点靡费。想不到如今皇上要升他的官,眼瞅着日子能过得松泛些了,他却拒之不受,听皇上话里的意思,他还拒绝了不只一次。
真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古董。
傅贵人跪在了地上,慌乱而又信誓旦旦地道,“嫔妾定会给家中寄信,不论用什么法子,绝不会让父亲再次推拒皇上隆恩,还请皇上不要怪罪。嫔妾父亲生性固执,绝非有意对皇上不敬,嫔妾在此替父亲谢皇上恩典。来日嫔妾父亲接旨,升任浔阳知州,定会加倍感念天恩,为皇上效力,不负皇上所托。”
傅贵人不愧是个读书人,瞧她这副打扮与过来时的举止神态,应是收到了皇上要升她父亲官职的风声,以为皇上另外还要对她有所表示,却不知她那个古董父亲竟连升官的圣旨都敢推拒。
皇上召她来恪勤殿,亲自对她说明此事,显然是要她从中斡旋。
预料之事出了变数,她却能稳住心神,在最短的时间内摸清楚状况,体察上意,说出最合圣心的话,到底是有两把刷子。
由此可见读书的重要性,不单是为了学而学,更是为了开发头脑,好在重要场合发挥出至关重要的作用。有时候看似一瞬间决定的事,实则来源于往日里点点滴滴的积累。
皇上满意地笑道,“朕并无怪责之意,快起来吧。”
傅贵人暗暗松了口气,“谢皇上。”缓缓起身,目光又不经意地瞥向那两副画卷。
我朝她招招手,“傅贵人快过来看看,这是今日外邦送来的两位美人,本是要送与皇上当嫔妃的,却不想被皇上送回了。”
傅贵人唯恐逾矩,不敢迈步,可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悄摸瞄了眼皇上,见皇上并无不悦之色,亦未出言斥责,这才小心翼翼地挪近了些。
当她瞧见那两副画像,神色骤然一变,变得痴痴愣愣的,更移不开眼。
我不觉笑道,“以傅贵人的眼光来看,这两位美人的姿色如何?”
傅贵人动了动唇,却是说不出话来。
我猜她此时心中定然十分震撼,和我初见画中美人时抱有同样的想法。
皇上稍带严厉地对我道,“还不把画像收好。”
我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声是,而后卷起画像,系上系带。
傅贵人这时才道,“皇上…不喜欢?”
我又笑了起来,“是啊,皇上心系国家社稷,视美人于无物。”
傅贵人又沉默了。
皇上对她道,“朕还有政务要处理,你先退下吧。”
看来皇上今晚要翻傅贵人的牌子了。
傅贵人弯膝一礼,“嫔妾告退。”
如此惯常的四个字,我却听出了紧张与失落的意味,而她望向皇上的眼神,竟兼具有期盼与矛盾,欣喜与悲哀。
傅贵人自我面前转身时,我仿佛瞧见她眸子里盈盈的光,她从殿中离去所行走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长河之中,即使阻力再大,也身躯挺直,步履沉稳。
我才发觉,她竟是真正地爱慕皇上,对皇上动了真情。否则这样一个处境艰难却性子倔强,既明事理又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女子,怎会对皇上如此顺从,怎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又怎会在见到美人画卷时微微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