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世上有太多事,不该太过苛责,父亲对娘亲已足够好,即便是不够爱,而是当作亲人一般敬重,我能体会到娘亲的悲愁,却也不该对父亲心生怨怼。
感情方面的事,委实是一门玄学。
不爱也能结为夫妇,彼此相守到老,就好比我与皇上。
我梦回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出了一身虚汗,从国子监退学那日我同周赴依依惜别,原以为今后没什么机会再见,孰知七年后,一纸诏书封我为皇后,我竟成了他的妻子。
那七年间我不是没有想起过他,可我从没有想过要嫁给他,我一心想要嫁与的,是年岁比我长,家世、品貌皆为一等的好儿郎,最重要的是,不会限制我的自由。
在达到这三点要求的男子里,最好不过的便是周勉哥哥,加之少时我曾对他芳心暗许,若能缔结良缘,我余生便再无可求,只与他携手一生共白首便是了。
可圣意难违,我入宫为后,势必一生都离不开这雕栏玉砌的金丝笼。我不曾问过周赴,为何要立我为后,一别七年,他就不怕我换了品性样貌,成了个大嗓门的泼妇?
当年宫变之前,父亲从未支持过三皇子,哪怕宫变当夜,上至皇后,下至守宫门的侍卫无不拥立三皇子登基为帝,父亲也没有表态。
父亲是个武将,不懂为官之道,又已尽享荣华,没有更大的野心,我了解父亲,因为我是他的女儿,可旁人未必理解父亲,他们只会永远记得,并在日后不断提及,父亲那晚的沉默。
初入宫的那一年,皇上待我极尽可能的好,朝中百官唯恐皇上受我迷惑,将兵权还给父亲,庆幸的是父亲年事已高,不宜再掌兵权,兰氏一族中男丁凋零,亦无人可担大任。
若非如此,恐怕我早已被举国子民联合起来力谏清君侧了。
我那时的不安与惶恐,非常人所能想象,皇上可谓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在自己与全族的命运威胁下,我委实无法承受他对我的专宠。
也就是我这样心思通透想得开之人能战战兢兢熬至如今,否则那些夜夜与皇上同榻而眠,日日有皇上相伴的日子里,我受用其中的同时,还得极力克制自己的心,不使之沉溺。那是何等的艰难,何等的折磨啊,连我都几乎快要崩溃了。
我抹了把额上的汗水,虽是醒了,却不愿起身,任由脑子里自发地胡思乱想。我思及自己如今的处境,不免感到忧虑和迷惘。
这两年我尽可能的低调,尽可能地与世无争,却不想因苏贵人失子之事卷入朝堂纷争之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绝无可能废后——若他真有此意,不必等到今日。
我这公侯独女的身份既显贵又危险,我既享受了荣宠,就必须为之牺牲,不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父亲和兰氏一族。
在我深知朝堂与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时,又怎能允许自己动真情?皇上曾经对我百般宠爱,我心非铁石,如何能半分感动也无?
可我害怕,我害怕在权势地位中迷失,也许我从来不曾了解当今圣上,昔年同窗为友时,我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成为九五至尊,掌天下兵马,定万民生死。
回首往事令我唏嘘不已,我声音绵软地唤了声“歆儿”,把手递给她,让她扶我起来,想得太多使我略感头疼,歆儿见我脸色不佳出言问候,我便让她取条热毛巾来擦了擦脸和手,并命其提前备好热水,出了这一身汗,夜里还是洗个澡再入睡比较好。
我下榻走了走,醒了醒神,提早用过晚膳,我又回到榻上暂歇,闲来无事我便随口问了一句,“咱们宫里可有身怀才艺之人?”
歆儿愣了愣道,“才艺?娘娘是指,琴棋书画?”
我不自觉走到放有一架桐木琴的桌几边上,“去把姜禾喊来。”
歆儿踌躇地应了声是,不多久便领了姜禾前来,我正发呆,听见那一声清清冷冷的“参见皇后娘娘”,我才抬起头来,见到她淡雅如莲的容颜。
我好似想起什么,问道,“午后本宫与皇上漫步庭中时,你在何处?”
姜禾道,“回禀娘娘,奴婢唯恐惊扰圣驾,彼时正在耳房后院清洗衣物。”
我道,“你是害怕,还是不愿?”
歆儿随着我的视线与我一并望向她,她却默默不语。
我淡淡道,“此前你曾见过皇上,怎么到了本宫这儿,反而避之不及了?”
我说的是姜禾,可大惊失色的却是歆儿,我不禁略略笑道,“姜禾,你若对皇上有意,本宫或许可以给你机会,只是皇上未必会喜欢你这孤高性子。”
姜禾立刻跪了下去,“娘娘误会了,奴婢自知身份低微,羞见天颜,不敢心存痴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