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那姑娘虽说轻装简从,却是身份不俗,同我当年很有几分相同。
往昔的画面与眼前重叠,我仿佛看到自己欢脱地走在街上,天真烂漫,笑容满面。马车的一个颠簸使我回过神来,我垂眸瞧见自己隆起的腹部,却忽而对自己如今的处境感到了一丝丝茫然。这感受十分神奇,仿佛我已是年迈的老者,意外回到了从前,只是再也回不到最青春美好的年岁。
或许我的心境,已渐入老年。
妍儿在旁轻声问道,“娘娘在看什么这样入神?”
我喟然叹道,“本宫瞧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姑娘,不觉竟痴了。”
妍儿不禁笑道,“娘娘几时学了登徒子的话术。”
我勉强抬了抬嘴角,“许是太闷了。”
不久,马车停在裕王府前,原本我挺着肚子下车定十分有损形象,好在妍儿给我披上的斗篷尤为宽大,我稍稍弓背,那斗篷便将我的身形遮了个严实。
我抬头看着“裕王府”那三个大字,再顺延往下打量王府门面,原本这王府翻新过该是更为气派威严,可我这么瞧着,却有几分悲凉之感,
很快,裕王府里的管家便忙赶着迎了出来,想是皇上已派人提前告知了消息,他一过来便低调而慌张地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我亦压着声音而又急切道,“不必拘泥礼数,本宫不宜出宫太久,快带本宫去见你们王妃。”
管家声音沙哑地应了声是,忙在前领路。
偌大的王府里像是没几个人的样子,我随管家走过一条石子路步入内院,又经过一片绿荫来到一间偏僻而雅致清静的卧房前。
但其实,不光是这里清静,整个王府都很清静。
管家停下脚步,“娘娘,王妃病重下不来床,没法儿跪迎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我左右望望,“本宫不是说了,不必拘泥礼数,只是…王妃何以住在此间?”
管家道,“王妃素习体弱,入府后的第二日,便搬来此间居住,便于休养。”
通常来说,大宅子里多半会有几间空出来无人居住的屋舍,因其偏远冷僻,便是有客登门,也不会迎来此处,只让几个下人定期打扫使其不至于荒废便罢了。
我尚在兰府时,便常偷跑去西南边最角落里的一间小屋里自己一个人待着,两手交叠当枕头垫在脑后,仰躺在榻上想一些有的没的。
管家说洛清雨入府第二日便搬到了这里,那她跟周勉…
眼下最重要的是去探病,我晃了晃脑袋平稳思绪,缓步上前。
房门是虚掩着的,不知是为了方便下人来往送药与吃食,还是特地为我而开。屋内药草味十分浓重,怕是比医馆还甚。
我瞧见榻上那微微隆起的蚕丝被,心里陡然一惊,她真是病重至此了?
我一步一挪地靠近,洛清雨像是睡着又像是没睡着,良久才偏过头来看我,“娘娘…”
她声音极低极弱,仿佛轻风吹动地上枯叶发出的一点沙沙声。
一旁的侍女已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道,“参见皇后娘娘,王妃病体孱弱,不能给娘娘行礼,还请娘娘恕罪。”
又是这句,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起来伺候好王妃就是,不必多礼。”
那丫头饱含热泪地起身,见洛清雨动了动,又忙忙伏在榻上,“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奴婢这便去拿药来。”
“晚溪…”洛清雨虚弱地唤住她,“别忙活了,扶我起来。”
晚溪不知所措道,“娘娘…”
洛清雨幅度更大些地动了动,犹如细雨下的柳枝微颤。
我道,“王妃,你身子不适,或许本宫不该来打扰你。”
我真的不喜这类场景,多年前我在娘亲床前日日侍奉,用尽了心力仍留不住她,那时我心里有多沉重,怕是此生都无法释然的。
洛清雨现下这副模样,像极了娘亲那时。
她道,“娘娘…娘娘是嫌弃妾身这副病容么?”
她挣扎着撑床而起,当然晚溪也托着她使了很多力,又在她背后垫了枕头,让她能舒舒服服稳稳当当地靠着。
我忙道,“自然不是。”又叹了口气,顾自坐在床边,想说什么,可更近距离地看见她那张没有一丝血色,苍白而泛青的脸,我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洛清雨低了低头,“娘娘见谅,妾身已是将死之人了,梳洗打扮,实无必要,只是污了娘娘的眼,妾身惭愧。”
我道,“你…你不必说这种话,本宫不是嫌弃你…本宫是…心疼你。”
洛清雨微有动容,“娘娘果真心疼妾身?”
我道,“当然。”
洛清雨竟是笑了笑道,“娘娘人美心善,怪不得王爷对娘娘念念不忘。”她用一种好奇而关注的眼神打量着我,“倘若妾身是男儿身,想必也会爱上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