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塞苔丝鼓足勇气登门,一方面是为了解当年的全部真相,另一方面是请求爱德蒙不要迁怒于她的儿子。当听到这番寒暄,她一肚子的话更不知要从何说起,甚至不敢与爱德蒙对视。
爱德蒙没让气氛冷场,语气更加轻松,“有关您的来意,我已经猜到了。您一定是来感谢我的。
您想谢谢我,为您揭开枕边人的真面目,让您能活得更加清醒了。不必多谢,相识一场,就当是送您的一份重逢的薄礼了。”
梅塞苔丝愕然抬头,终是听出了这些话中的绵里藏针。十五年的别离,一场冤狱之灾,彻底改变了她曾经认识的男人。
刚刚爱德蒙说她变化不大,不是夸奖,而是暗讽她仍如当初般天真又软弱。
半晌沉默,她终是一鼓作气地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那封诬告我的信,其实出自您的丈夫之手而已。”
爱德蒙说得云淡风轻,“后来的事,您也目睹了部分。我因此被判入暗无天日的死牢,我的父亲自此一病不起。”
他又是感谢地说:“正好您来,我也要对您说一声谢谢,谢谢您在父亲病重之际照顾了他一年半,没有让他横尸街头而死。”
梅塞苔丝如遭雷击,瞬间面如灰土,十五年前令她痛苦不堪的往事似惊涛骇浪席卷而来。
她无论如何也没料,到头来到让自己的命运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罪魁祸首,居然是自己的丈夫。
这个真相让她无法控制身体,颤抖起来。
冬天走向尾声,春天即将到来,却仿佛有一股来自西伯利亚极寒之地的冷风钻入了骨髓之中,冻得她血凝成冰。
爱德蒙稳稳地拿起茶壶,给对方添了一些热水。
“很抱歉,真相太残忍了,让您感到了不适。但这就是命运,你与我曾经命如草芥。我在伊夫堡监狱待了十年后有幸重见天日,如今您识破了伪善的费尔南,都是值得庆祝的好事。”
“庆祝?”
梅塞苔丝茫然地看向爱德蒙,他的脸上找不出明显的怨怼神色,可这种心平气和更叫人不安。
在获知真相后,她更不知要如何道出来意。
横亘在两人之间是十年的冤狱,是老唐泰斯的一条人命,如此深仇是不是要父债子偿?
最终,梅塞苔丝压下了纷乱思绪,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把那一句请求讲了出来。
“爱德蒙,原谅我的这个请求,您针对费尔南的报复能不能到此为止,不要迁怒到孩子身上?”
爱德蒙面不改色,心底却是窜起一股悲愤。
凭什么让他不迁怒,他遭遇的是家破人亡,他的父亲是在失去儿子的绝望中一点点油尽灯枯。
对费尔南难道不该赶尽杀绝吗?!
让那个男人同样承受锥心之痛,眼看儿子被磋磨致死。孩子无辜又如何,老唐泰斯就不无辜了吗!
终究,爱德蒙还是把心底戾气散于风中。
他不是费尔南,不会灭绝人性,就当是看在梅塞苔丝的面子上,放过她的儿子阿贝尔。
“您担忧的事不会发生,我不会主动找阿贝尔的麻烦。不过,我无法保证其他人不对他下手,毕竟费尔南的仇人不只我一个。
这些年他明里暗里害了多少人,您或许该向他问个清楚。指不定十年之后,有谁要阿贝尔父债子偿。”
梅塞苔丝承诺:“我会将费尔南的全部家产都捐赠出去,带着阿贝尔离开巴黎,从此过隐姓埋名的生活。”
爱德蒙对此不予置否,“这是您的选择,我不会过问。”
“谢谢您,如论如何都谢谢您。爱德蒙,我……”
梅塞苔丝不知能再说点什么。她感谢爱德蒙的高抬贵手,却也明白这个请求实则残忍。
爱德蒙站了起来,示意送客,其实叙旧早就没有任何意义。
“费尔南夫人,您无需多言。从今往后,请您多多保重。值此告别之际,我唯有一个小请求。”
他说:“请您不要再叫我爱德蒙,在您面前活着的只有基督山伯爵。想来,您是可以做到的。”
梅塞苔丝闻言一愣,紧接着感觉心非常冷。
十五年前,在未婚夫入狱时,她的心就破了一个洞。
原来这些年来始终没有痊愈,之所以不知心寒不是破洞被丈夫与孩子的出现堵上了,而是痛到麻木就不再痛。
“好。基督山伯爵,您也保重。”
梅塞苔丝尽力扯出微笑,努力步伐从容地离开了。
她没有回头再多看一眼。早在十三年前,当她选择嫁给费尔南时,就注定是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爱德蒙没有去看窗外的马车渐行渐远。
有些人在命运的岔路口走散了。经年之后,双方的立场与身份变得截然不同,心平气和地聊天也只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