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鸦刺入后背,一刀毙命。倘只是挡刀,又怎能如此巧合撞上命门?若非挡刀,行凶者最初目标便是次燕,又何故大张旗鼓谋杀一个婢女?钦差使团离京时,她命次燕大庭广众宣旨赠鸾车婢女随行,不多时就可传遍天下。天下皆知次燕是她近旁婢女。所谓打狗看主人,幕后之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原东晖以“挡刀”之说迷惑众人,晏别枝身在暗处却始终未有觉察,此二人皆不可信。至于随行官员,或会是泄露她行踪的根源。人人皆不可信,是以强撑病体熬过酷刑,也要等见到她后再将事情禀明。
濒死弥留之际,满心是她安危。
如此看来,总算养出颗良心来,不再是从前那般忘恩负义的模样。
这才对。
敬她,惧她,忧她,念她,即便是死,亦该满心是她。
虽然疑涉危局,却难掩心中欢喜,她低头浅笑,指尖在水面画出道道波纹。喜悦许久,待稍平静些方才问:“人怎样了?”
“安置在县衙,许御医去诊脉未归。”次狐将她头发浸湿,仔细梳过,“晏指挥使仍在院外跪着请罪。”
“你说张湍眼睛瞎了?”
“奴婢不大确定,只是瞧着像。”次狐尽量柔和了声调,“灯笼照在脸上,眼睛眨都不眨。奴婢就在跟前儿,却是疑问奴婢身份,眼神儿都不在奴婢身上。”
“原东晖哪儿去了?”
“依公主吩咐,带着红鸦去南陵了。”
“他自己去的?”
“正是。皇上原有旨意,命原指挥使与晏指挥使二人一明一暗护卫公主,因晏指挥使已现身明处,原指挥使便亲往南陵了。”次狐放下木梳,又去香露。牡丹浓香顿时随水雾散开,笼上如瀑青丝。
“那换个人吧。”她捧起一捧水,吹皱掌心湖面,左思右想后道:“之前张湍是不是在队里有几个交好的护卫?”
“公主心明眼亮,虽在鸾车,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却也尽在心中呢。”浸上香露,次狐又取绸缎将发丝缠裹,以保留住香气不散。待将绸缎绑好,开始按压着头顶穴位,替她舒缓放松。
“将人找出来。告诉他们,谁将晏别枝的眼睛剜出来,我就提拔谁做这个副指挥使。”她两手分离,一掌湖水哗啦落下,融入浴水之中。
舒心惬意仰躺向后,次狐取软枕垫在她后颈处。
见久未应声,她张开双眼,瞧着正忙活着的次狐:“次狐?”
“奴婢遵命。”次狐垂眼避开目光,低语道,“只是随行护卫今日大都换去城中布防点位,恐怕人难找些。”
待她歇下,吹熄灯盏,次狐出了卧房。
院外未点灯笼,好在月色正好,依稀可辨院外跪立身形。
晏别枝见有人靠近,心中提防,手握上刀柄。待人近些,发现是次狐,他方低声哀求道:“次狐姑姑,公主仍不肯见我吗?烦请姑姑劝一劝公主,叫她莫要动气。别枝日后定有重谢。”
“晏指挥使。”次狐犹豫片刻后道,“随行队中,有几名护卫与张大人相熟,烦请晏指挥使尽快将人找出。”
“公主可还生气?”
“公主早已消气。”
“那就好。”晏别枝爬起身来,活动腿脚,拍拍衣摆灰尘。
人将离去时,次狐于心不忍,低语道:“晏指挥使若不想公主再多生气,不妨趁早离开。”只说一句,便匆匆折回房中。
次日一早,几名护卫被晏别枝带着进入陈宅,跪在进门照壁前,等候赵令僖发落。他们皆知张湍惹怒公主被下狱用刑之事,不禁哭丧自己时运不济,仅是多与张湍说两句话,就惨遭殃及。
晏别枝遣丫鬟通传。赵令僖尚在熟睡,次狐得信,赶至照壁前,瞧着立在一旁的晏别枝,心中一声哀叹。
护卫们见是女官现身,壮着胆子求饶,却被晏别枝踹得不敢吱声。
次狐背过身去,面向照壁,静下心来宣命:“公主得知你们几人与张大人相熟,想要提拔。”
本在暗暗抹泪的护卫忽闻喜事,顿觉不可思议,有人掐大腿,有人拧脸颊,目瞪口呆望着次狐的背影。事情出乎意料,晏别枝十分懊恼,踢着近旁一人催道:“愣什么,快谢恩啊!”
“别急。”次狐稍拦,“却有条件。”
护卫喜难自抑,忙说:“公主旨意,属下就算刀山火海也敢去闯一闯!”
次狐转身看向晏别枝,语带怜悯:“公主有旨,你们几人,谁将晏指挥使的眼睛剜出,谁可继任副指挥使一职。”
院中忽然一片死寂。
晨起风过影壁,吹低院中青草。
晏别枝退了半步,他忽然领会,昨夜次狐劝他趁早离开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