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隐慌张抬头,瞪大双眼,不知自己那句话回得不对。
张湍扶着桌子起身,循声转向,约么着面向赵令僖后揖道:“公主且慢——”
“怎么?”
“杨县令乃是朝廷命官,尚未定罪,不宜动刑。”张湍劝道,“公主只问追禹一县,加上昨夜问过的宛州县城,宛州五?????县尚有三县未问,不妨一同问过后,再做定夺。”
“你要替他求情?”她走到张湍近前,“十八万人,有几人遭灾?账上核发粮款多少?人均支领多少?你心中没有计算?”
张湍低声回道:“有。”
“以人均支领数目来算,吃到今日,可还有余?”
“怕是难有。”
两人心中皆是清楚。即便账目无假,百姓所领赈灾粮款吃到今日,早已吃空,家中不会有余。赵令僖稍作套问,便叫杨隐口不择言,乱了阵脚,说些不着边际的谎话狡辩。
她逼至张湍身前,几乎与之胸膛相贴:“还要求情?”
淡香扑来,张湍后退两步,揖道:“尚无定论,不该施刑。”
“拉出去,照我说的打。”她笑吟吟吩咐下去,“有无罪过,在本宫面前撒谎,只掌他嘴,本宫已足够仁慈。”她逼上前去,抬手轻轻按在张湍心口,稍稍一推,便令其踉跄后跌。
张湍猝不及防,身子倾斜,又绊了脚,心中惊惧难安,仿佛四周皆是无底深渊,稍一不稳便要坠落。他挥动手臂,在将摔倒时触到墙壁,忙向墙壁侧去,半倚在墙边,堪堪稳住身形。
气息已乱。
赵令僖已在审问下一县令。有了杨隐前车之鉴,下一人谨慎许多,整体虽无错漏,却仍是透着怪异。
张湍摸着墙壁回桌边坐下,待问完这一县令,次狐回禀,说是杨隐的牙齿已经全部打落,但因满口鲜血,又伤到舌头,无法正常回话。护卫怕贸然将人带来,他那模样骇到公主,便先来问一问公主的意思。
“血淋淋的,我才不要见。”她摆了摆手,“将人吊去门前的树上晾着。”
次狐传了话,等了些时候,匆匆带着一人入殿。
来人正是兵分两路前往陵北颖州巡查的秦峦。
“微臣秦峦,拜见公主,见过张大人。”秦峦入殿行礼,面色微红,气息不匀,衣衫浸汗,想是匆匆登山,还未休息便赶来觐见。
杨隐之事本如阴霾笼在心头,秦峦声音一起,张湍心中顿时照出日光,扫去郁气,急急问道:“颖州可有结果?”
“查了从平谷仓至宛州沿途一路驿馆,四十万石粮,分三匹运送,皆有记录。几十箱册子,护卫们正往山上运,我急着回来交差,快他们一步。”秦峦气息稳了许多,“单看记录,这四十万石粮尽数进了宛州,无错。”
次狐适时将宛州州府粮仓账目寻出,她在账上一查,确是查到六月三笔入账共计四十万石。
张湍端起桌上茶盏,起身缓步上前递向秦峦:“远山辛苦了,先吃口茶缓缓,再细谈。”
“你的眼睛?”秦峦这才发觉张湍似乎不能视物。
张湍回道:“无碍,稍歇些时候就可痊愈。”
待她将账册放下,次狐又将账册递送至各钦差使团人员手中,几人传阅过后,楚净向张湍道:“张大人,账上显示,州府粮仓确有四十万石粮入账,核准无误。虽说前有人口锐减之实,但粮款发放无误,两省是否有贪墨情.事有待商榷。人口锐减之事若无充分解释,便是治灾不力。”
“等着。”她抬抬下巴,“派人去催驿馆记录。”
次狐传令出去,两队护卫匆匆下山接迎。一炷香后,几十箱账册尽数送入大殿。
已至晌午,御厨问过殿中意思,方才将午膳送入。桌上账目撤下,换上盘盏,赵令彻悠悠逛来落座就餐。看着菜色,赵令彻起身盛一碗汤送至赵令僖面前:“蛇汤滋补,你这几日劳累,动菜前先吃碗汤养养。”
她刚提起汤匙,便见碗底躺着一截蛇身。
长蛇被剥皮剁段,汤水一煮,一截肉色泛粉如细藕,仔细一看,可见肉中白骨。
——如此再不像细藕。
倒像一截,
指头。
她忽然想起风禾子手中捧起那截指骨,印有人类齿痕。人吃人。
腹中翻涌如沸,她干呕一声,汤匙落尽碗中,汤水四溅。她偏过身去,腹中浪涛仍未平息,一手扶上桌缘,一手按在胸口,一阵反呕。次狐惊慌上前,一面传御医,一面顺着其后脊,直至她吐出黄汁,满口苦涩,方急急递上茶盏。
一番呕吐令她稍显虚弱,漱过口,转身斜看一旁正焦虑的赵令彻,委屈道:“七哥害我!”
赵令彻疑道:“这是怎么了?莫非这蛇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