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的是,自五年前离开南隗,他的确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甘爽。
也很难想象,在向来凶诡残暴的北州王庭,本必死无疑的他,会出现在这格格不入的一幕。
他苟活于世,忽然置身缥缈,庆幸,也恐惧,害怕云烟破碎,狠跌回谷底。
只见司韶令忽略身旁人几番示好,在那一块寒瓜喂尽过后再次与江恶剑拉开距离,最终,隐在薄纱下的双眸沉沉照向林厌。
“你与我这坤奴的婚约,是怎么回事?”他像是无任何情绪地问道。
此话一出,无疑引来林厌又一番心惊。
慌忙摆手道:“不,不是。”
林厌望着同样看过来的江恶剑:“不算什么婚约的!”
这两日满脑子都是如何安抚司韶令被亡妻伤透的心,江恶剑竟忘了问这事,此时被司韶令突兀提起,他不禁也紧张倾听。
便见林厌拭去嘴角残留最后几丝甘甜,小心翼翼地继续解释道:“是我那时被抓入江寨,多亏江慈——江公子相救,为报恩情,我……我擅自提出,日后若有缘再相见,就,就嫁给他……”
“可是,公子是从来没有答应过我的……”
“……”
听他说完,稍一回想,司韶令俨然想起初见江恶剑,便是他因放走村民而惹江盈野发怒。
他耳际的铜钱,就是那时林厌赠予他的信物?
于是神色却又陡然沉下,即便林厌不知情,司韶令却心知,按江恶剑当初的态度,他分明对林厌也是有意的。
——日后若有缘再相见,就嫁给他。
原来,林厌给他的是这样坚定而纯粹的誓言。
早在他遇到他之前,已有人在他懵懂心上,给了他最宝贵的承诺。
怪不得,他从江慈剑变成了江恶剑,历经苦难,心中荒芜,却始终不曾舍弃,耳上那唯一的宝贝。
“那你们,自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
而司韶令一言不发间,这次开口的竟是厉云埃。
“……”似是没想到厉云埃会如此发问,林厌微一怔愣。
随即直视江恶剑不由也骤紧的视线,他嘴唇微抿,像在回味这两日来之不易的温度。
终还是笃定点头。
“这是我们分别后……第一次见面。”
“……”
便一刹那,连厉云埃的神色也有了细微的变化。
只因若是这般,再没有人能替江恶剑做决定,包括,暂被封住记忆的他自己。
自是察觉到周遭瞬时僵凝的气氛,林厌又忙道:“但我真的,已经不奢望公子能娶我,只求求你们,让我留在公子身边——”
岂料他话音未落,猝不及防,这仅存的一块净土也没了。
帐帘猛被掌风卷起的霎时,帐内一切皆震得晃动,大步踏入的,竟是一脸震怒的萧临危。
倒并未看到他人一般,他几欲出鞘的金刀直指厉云埃,若非司韶令以厌云镖铮然阻隔,那依旧锋利的尖端便要刺进厉云埃的胸口。
而又转眼到了厉云埃眼前,萧临危臂上青筋暴起,蓄满杀机。
怒目俯视着似乎没有半分意外的厉云埃,咬牙切齿道。
“谁给你的胆子,敢废除苦笼?”
第70章 残废
苦笼里的坤奴其实多为罪臣之子抑或敌国俘虏,任这些人以往身份多么尊贵,也或许并非大奸大恶,一旦沦落到此,终其一生,都只剩下日复一日常人无法想象的悲惨。
不过,虽然乍一看残酷荒淫,却在这本就弱肉强食的北州王庭里,苦笼得以立足百年,又有着他至关重要的存在作用。
兵营内多为正值血气方刚的天乾,每日除了乏味的苦训,便是上阵杀敌,他们鲜少有机会寻到心仪的配偶,也就无法解决分化后最基本的情欲需求。
而天乾虽不似地坤情期来临时汹涌,倒也因人而异,尤其北州人本就生性凶猛,多数天乾每隔一段时日,若得不到发泄,便会如饥饿野兽,周身充满攻击性,甚至失去自我掌控。
苦笼便是他们唯一可化去躁动之地,在这里,他们可以无所顾忌地释放体内一切燃烧的最原始兽欲。
在他们眼中,这也是他们一心守护的北州王,对他们最直观和美妙的恩赐。
他们夜里尽情体会极乐,白日便可全身心再次投入战斗,更不遗余力地报答他们的王上。
残忍,却忠诚。
而就在半个时辰以前,厉云埃忽地现身于苦笼,手持翅令,命坤奴王交出炊骨解药,赐所有坤奴服下后,又将苦笼封锁,传令任何兵将再不得擅自来此寻欢。
可想而知,当这一事情终于由部下禀给萧临危之际,会是怎样的天崩地坼。
眼下内忧外患,不仅在兵营掀起轩然大波,惹得怨声四起,军心动摇,无疑也碾踏了萧临危作为北州王独一无二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