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僧(218)

作者:再枯荣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不一时,就听见淅淅沥沥落起雨来。骤雨将院里一干下人名正言顺地汇到门上,纷纷围看着,又是鸦雀无声的。

琴太太此刻顾不上这些人,眼里只有霖桥。她看他半晌,眉心打成个死结,两片唇间狠狠磨出一句,“你真是个糊涂孽障。你到底知不知你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我明白。”霖桥垂着眼,脸上再没有一丝笑意,也没有一丝悔意,却还是坚持说:“做媳妇的年轻,难免有个错处,母亲大人大量,就权当,就权当是成全儿子。”

又是“啪”的一巴掌,响得惊人。还不及回神,琴太太的巴掌就如骤雨,噼里啪啦一下接一下地往霖桥脸上砸。

她越打越使力,恨不能打醒他。一面打着,一面想到大老爷。谁说父子同心的?那一个是自己的种也疑心不是,这一个不是自己种还要争着来认,简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这场面简直好笑,她真咬牙笑起来,手却不肯停,“没出息!打死你个没出息的孽障!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霖桥嘴里早打出血来,脸上青红芜杂肿成一片,人却不躲也不退,任凭她打,渐渐也打出他眼里的一点泪光。

门口一干媳妇婆子从未见琴太太动过这样感肝火,既不敢劝,也不敢再瞧,只得低下头去。

人堆里却倏然挤出个惠歌。她是未出阁的小姐,本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此刻也顾不得了,冲进屋里扑到霖桥跟前,抱着他便哭起来,“娘,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哥哥,你讨个饶!”

琴太太也打得没了力,缓缓掉身往榻上去,等回转过来,脸上早是一片胭脂泪迹。她将胳膊肘撑在炕桌上,手掌抵住一只眼,泪又只管从另一只眼里淌出来。

月贞见状,起身朝霖桥摆了两下手,“二爷,快把你媳妇带回房里去,不要再在这里惹太太伤心。”

霖桥松了口气,搽了搽嘴角的血便起来搀扶芸娘。两个人走到罩屏外,忽然听见琴太太喊了声,“芸娘。”

芸娘呆呆的转过头去,琴太太在榻上幽怨地笑着,目光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等往后你的儿子长大,也娶一个像你这样的奶奶,你也会厌恶她。”

这是万般没奈何的一句话,芸娘埋下脸去,什么也没说,只流下一行眼泪,跟着霖桥走了。

这也意味着事情到此算是有了个了局,对月贞这个旁观者来说,尚且如意,只是这如意里不免含着一缕凄然。连外头的雨也渐渐变得细绵绵的,扣人心弦。

比及冯妈送完人姜夫人回来,驱散了门前的下人,又赶了惠歌回房,走到榻前来观琴太太的面色。

却是什么也看不见,琴太太难得一回,把脸全捂在手掌里,不肯露一点给人看见。但谁都知道她是在哭。

卧房那片十样锦的门帘子在寂静中温柔地掀动,是这阴沉沉的屋里唯一一点亮色。月贞与冯妈都是想劝不敢劝,也不知该如何劝,因为从没见过琴太太这副样子。

隔了一会,月贞去将前些时在这屋里剥的胡桃翻出来,瀹了一碗胡桃茶捧到炕桌上去,“太太,累了半日,吃口茶吧。”

冯妈也来搭腔,“是啊,劳了这半日的神,快吃口茶歇一歇。”

琴太太好半晌才抬起脸,胳膊收去拭了拭脸上的泪渍,吁了一口气,望向月贞乔作轻松地慨叹,“做娘的就是这样子,纵有天大的本事,也犟不过儿女。”

这时候月贞才敢见缝插针劝,“其实这样倒也蛮好,不论孩子是不是二爷的,咱们就当吃个哑巴亏。省得真查对出个什么,就是把二奶奶打死了又怎么样呢?二爷的声誉到底是毁了,往后在生意场上,落人多少笑柄呀?惠歌以后到婆家去,也要落人口舌是非。”

“大奶奶这话也是个理。”冯妈端上果脯攒盒,“实在是没证据的事,她抵死不认,咱们也没办法。”

琴太太横着眼气道:“哼,要不是那不争气的孽障突然跑回来,你看我拿她有没有法子!”

说着,便渐渐回过神来,“霖桥怎么忽然从南京跑回来了?怎么鹤年也跟着一起回家来了?还有,当初给岫哥祝祷的话,就是鹤年先说下的,他是不是也掺和在里头?”

问得月贞心惊,忙温柔笑道:“不会吧,鹤年何时好管这些闲事了?他躲还躲不赢呢,成日都在山上不肯回家一趟的……”

琴太太折了折帕子,睁大眼蘸了蘸,“这可保不准,鹤年那孩子,最搁不住人求他。一定是那霪妇去哄着他在里头帮忙!月贞,你去,叫鹤年晚上过我这里来一趟,我非要问清楚不可!”

月贞应声起来,刚要走,又给琴太太叫转回来,“你姨妈要是问你,你就说,”她顿了下,把眼一剪,不甘又无奈,只剩下浑软无力的语调,“你就说问清楚了,孩子是霖哥的,省得叫她白拣个笑话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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