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病我也不害怕,我是医者,能出来见面吗?”程锦朝恳切道。
里头低压压的一阵安静,久久地安静着,直到程锦朝转身时,才传出几声响,从柜台上,又探出个压低的帽子:“你从南边来,没有印信吗?”
“没有印信会怎么样?”
“会被抓去做奴隶。”那帽子忽然又落下去了。
程锦朝心里重重一跳,奴隶?她想起明尘入世,不明所以地就被捉作了奴隶,虽然后来又有些什么户籍什么土地些的事粉饰太平,却掩不住路上捉人买卖这件事。
“谢谢提醒。”程锦朝颔首,却已经做好了明日在卫娘子那里出来之后,就在偏僻处游荡一番,预备要把自己当奴隶看看。
虽然冒险,一旦想起明尘也有过这样的遭遇,冒险的火红灵力就叫嚣起来,若不去做,压不下心头的异动。
柜台后头,那孩子的声音又起来了:“明早,我吃饭,可以一起吃。”
程锦朝谢过,柜台后再无动静了。
在二楼随意找了个房间住进去,自己并无太多行李,和衣而卧地抱着短剑,夜半睡不着,站在窗边,看神羿山带着巨大尖刺的暗影,好像一个巨人背负着充满尖刺的转轮弯腰行走,身子前倾——像是弯曲着的。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程锦朝就先下楼,却没捉到柜台后的掌柜,桌子上已经放好了饭食,面前的椅子被拖出去一半,她伸手一摸还温热,看来人刚走不久,桌上是两碟小菜,两碗清粥,她慢慢坐下,拿起汤勺,面前就跑过来一个矮小的身影。
是个女孩,却佝偻着,背后背着蜗牛壳一般的重物,一手攥着一顶软帽,很轻快地将一碟葱油饼放下,又端起碗来,坐在程锦朝对面,略微一打量,才把帽子放在手边。
狐狸行礼:“掌柜的?”
“客气,吃饭。”
两人用饭,程锦朝眼角余光查看女孩,女孩面色平静,用餐细嚼慢咽,也并不抬头。
程锦朝很快吃完,将筷子并拢放好,倾身问道:“一会儿,能劳烦你帮我个忙么?让我看看你背后的东西。”
女孩点点头,仍旧吃饭,程锦朝耐着性子等了会儿,才等到女孩牵她到一间空屋,回身关起门来。
“你说你是医者,你以前见过我们这样的病么?”女孩边脱衣服边提问,说话之间有一种大人的从容。
“没有。”
“卫娘子也看不了,她自己倒是先疯了。我也没有办法,你看吧,不管能不能治好,我也不会说什么。”
被这股淡然感染,程锦朝也平静了些,顾不上去想“卫娘子果真是疯了”这念头,只端庄地查看女孩露出来的后背,依旧用灵力试探,虽然是在背后,却在体内虬结撕扯着经脉,一路通往内府所在——然而女孩是凡人,并没有实质上的内府,因而她有些推断。
“这病是什么时候有的?”
“自小就有。”
“张弓城以前有这样的病么?”
“我出生的时候就有,不多,后来变多了,有人说,灵气越来越乱,病就变多了。”
“灵气为什么越来越乱?”
“开矿吧,我不知道。”
“开矿?”
“灵石矿,神羿山有一座灵脉。”
程锦朝想起随处可见的一堆灵石,每人出手都是那么大方,也没有过于震惊,只是道:“以前也有灵脉,如今也有,灵气病什么时候变多了?”
“我不知道,可能开矿多了。”女孩意识到程锦朝重复地问了个问题,盯着她的眼睛,微微有些轻蔑。
程锦朝住口,抿起唇:“我需要多看几个病例,晚些我会再来,无论能不能治,会给你交代。”
这话像是一个开关,把女孩的轻蔑关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像是什么都不在乎,说出来的,却是:“不要害怕。”
程锦朝:“我并不怕。”
“我们张弓城,并不都是坏人……灵气病不会离开张弓城,”女孩摸了摸鼻子,忽然跑出房间,再回来时,拿着一枚铜符走过来,“我姐姐死了,她的印信。不要变成奴隶,会死。”
火红灵力有节奏地跳了跳,像是要冲出体外去把那铜印信吞回去似的。
程锦朝定住,驱使着金色灵力将它撞散,平静地抚摸着铜符上的阳文:“我去找卫娘子,和她一起看病人。”
走出去,程锦朝忽然想到,女孩说“灵气病不会离开张弓城。”
她既不知灵气病的成因,为什么会这样说?抚摸着这枚印信,想要折回,却已经走出去了,卫娘子看见了她,招手让她过去。
她把印信藏起,开门见山:“卫娘子,张弓城有没有来过别的医者?北州其他城不知道张弓城的情况么?有无派遣医者来帮助你,一直只有你一个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