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把那军士松开,对方就狠狠按住了她的脖子,她倒也不挣扎,好一会儿,对方才终于撒开,恨恨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来。”
那烧起来的火几乎要扑到她鼻尖,避火渠翻出新的泥土,草叶哗啦啦地响动,那军士来回跑动,喘着粗气跑远了。
过会儿,他回来了,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叫什么名?是哪座城的?”
“我叫阿阮,从定州来,不住在城里,我们的村子有许多犬妖。”
这个叫阿阮的瞎子表情忽然变得很落寞。
年轻的军士盯着她的脸色,悻悻然松了手:“我听说过你们那边,犬妖发了狂,谁会提防家里养的狗呢?一大片都成了妖……这些年还有吗?据说修真者们大清杀了一次。”
明尘抿着嘴唇,微微摇头:“都杀干净了。”
杀干净了。血流入泥土深处,养出凄美的花海,夜里总像是有鬼魂在哭,她的道身穿过那片废墟,亡魂怎么也无法安抚,淡蓝色的巨大的道身变得透明,像是被撕扯着,随时都要被那些不甘心的亡魂撕扯而去。看呐阿阮,那是你的罪孽,风吹过你巨大的道身,你是去修真成仙,一条路通向天道,那些枉死的人呢?犬类涎水顺着獠牙滴落,捅穿了你亲爹娘的五脏六腑,你看看这些不甘心的亡魂!
心魔难释,那些妖是杀不干净的。明尘后来很少回那附近,哪怕并没有心魔中那幽兰的花朵,没有血红的大地,只有肥沃的农田,漫山遍野吹过清新的风,遮掩了过往,告诉她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气氛低沉着,忽然嗅到了人的气味。
耳边也有了说话的杂音,她嗅到皂角的清香,还闻到了埋锅造饭的香气,还有女子身上的馨香,有人正小步走过来。
“这是阿阮,秋娘,你照顾照顾她。”
军士说着,憨笑了一声,又转过脸来,“阿阮,这是秋娘,你已决定进女闾了,就听她的安排吧。”
响起一声笑。明尘循着笑,歪着头低头行了个礼。
对方咯咯笑起来:“是个瞎子,倒是很好,男人弄你的时候,也看不见是什么货色。说不定会舒坦一些。”
明尘的后背绷紧,转瞬又舒展开,她已是做好准备了,世间万物哪里分得清贵贱,既然入世,便卸下了所有包袱,平静地笑了下:“我是两眼一抹黑的瞎子,还请秋娘多多担待。”
军士又介绍了几句什么定州来,犬妖之类的便走了,剩下明尘和秋娘站在原地,秋娘忽然道:“做瞎子够可怜的了,这儿也不缺女人,你不要伺候男人了罢!”
明尘脸上写满惶然,不知道秋娘为什么这样好意。
秋娘忽然拉住她的手,拽到僻静处,压低声音:“阿阮姑娘,我问你一件事,你不要哄我!”
明尘愣了愣:“什么事?”
“你是不是那天衡宗来的?那眼盲的明尘尊者!”
明尘险些把手抽出来,心里惊涛骇浪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
“你真不是?”秋娘的声音有些凄楚,仔细压低,又十分急切地想要拔高,“我曾经见过你!我是定州人!虽然只是远远一望,可我应该是不会记错的!虽然离得远看不清,可我记得!我记得天上下了大雨,电闪雷鸣,你烧了一座山,救了一城的人,你说话的声音和她一样!你也是定州来的,哪怕是看不见,你也轻易制住了那小子,你是不是来此地潜藏,要救我们的?”
烧了一座山,这事她是记得的。
但因眼盲,并不记得有多少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过,也不知自己的声音在多少人耳朵里停着,像个时兴的花样子,只等着拿来和别的声音对比描画。
她惊异于异地他乡,还有人这样敏锐地靠着声音和匆匆一瞥来记住她,并且唐突地来相认。
可她如今入世,容貌是有所变化的,除非仔细端详她的脸,否则哪里会有人会想这就是那位明尘呢?
若不是眼睛看不见,无从躲闪,此时她就要暴露了。
不能认,认下了,也什么都做不到。
“我……虽然听说过明尘尊者,但说我和她像,也是头一遭听见。”她还是否认了。
“我再问一遍,你真不是?”秋娘攥着她的胳膊,仿佛要捏断似的,明尘看不见,秋娘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眼,仿佛恨不能让瞎子瞪亮了眼,可半晌,从明尘那张寡淡的脸上什么都读不出来。
“我若是明尘,怎么会要埋伏在女闾中?不如就像你说的那样,什么打个雷还是下个雨不更好么?”
秋娘眉心像拳头似的狠狠一攥,双眼望穿明尘,悲切地摇摇头:“是啊,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