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又是那么磕绊,甘玲是如何知道这种诡异地方?做乘务员又如何,总不能从火车上跳下来,翻过铁丝网,直奔向这条长长的水渠吧?
再一步。
我渐渐适应了节奏,石缝中的苔藓或许是已经被甘玲抓下去了,我顺着她的痕迹往前挪,十几步的距离走了三分之一,手指头之间好像生出了蹼,掌心长出倒刺,我加快了步子。
甘玲猛地回头:“慢一点。”
原来她路过这里也渐渐变慢,我步伐一顿,和甘玲距离拉进,隔了一个人那么宽,她努努嘴,我看见了上面不知道哪里插出来一条粗大的钢管,好像石壁上忽然长出一根头发,但那根钢管是埋在土里半截,低矮地垂下来,甘玲紧走几步,抱住了那根钢管吊在空中,身子一抬,把腿也收了上去。
我立即趴在石壁上:“我不行我不行我不行……”
甘玲却贴着那条钢管往上走,把我扔在了原地。
我犹豫着,伸手碰碰钢管,铁锈斑驳倒是摩擦力很大……
“你在干什么?跟它说‘求求你自己送我上去吧’?”甘玲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钢管和石壁的接缝处,对我伸了手。
“别嘲笑我……”
甘玲把我生生拽上去了,再上面是一条极为陡峭的小路,我真不知道这种古怪路线究竟是谁第一个发现的,好像小孩冒险到陌生地方偏偏不会去走大路,找那种人厌狗嫌的小道去什么诡异的地方……但之后就变得顺利很多,没多久,就走到了那片铁丝网。
如果甘玲要我跟她翻过铁丝网,我就狠狠地骂她。
“这是……嗯,目的地吗?”我趴在铁丝网上,手指头勒着网格。
“看见那个牌子了没有?”甘玲又指了指铁丝网另一头挂着的木牌。
我眯着眼,甘玲已经给我把话读出来了:“生命可贵,禁止卧轨。铁路安全,共同守护。”
“要去那里?”我还是没看清,甘玲说:“每年都有几个能县人跑来这里卧轨寻死,后来就在这里挂了个牌子。这条路走着很难,但是老能县人小时候都来这附近玩过,也有小孩淹死在水库里……”
我不知道甘玲为什么忽然提起这种事,终于走到尽头,我心里只记得那个赌约,囫囵在嘴边,准备随时说出口。
“我觉得没办法的时候,就跑来这儿,大不了……最后就是翻过去,把脖子往铁轨上一放。结果每次到这附近,费了半天劲,最后就是图一个躺下,我就又不服,就能再想出办法。”
我终于明白,原来她是过来寻死的。
这个偏执疯狂的女人做事极端,不考虑别人的想法,又浑然不怕死——我真庆幸我一时冲动,鼓起勇气跟了上来。
即便没有我,或许她经过这一遭,站在铁丝网后面想通了,又像之前那样回头。
但人在鬼门关前面试探,把自己的死像一条毛巾一样拧出力气来,总有一天会干涸。
“这……很危险!你……”
我也顾不上什么赌约了,这人总要跟人你死我活的,我想说什么,话在嘴里交通拥堵,什么有条理的句子都蹦不出来。
花白头发的女人穿着黑色卫衣,在夜色中正好御寒,从容地望向铁丝网内,铁轨好像两根面条,挂在无数根短短的筷子上。
“危险的事,总要去做,就会实现目的。”
“……话不是这么说的,试探危险,危险就会来到,我还是……我不能认同。你觉得没有办法的时候,说不定别人觉得有办法呢,你跟朋友啊,家人啊,聊一聊呢?或者大家一起帮你想办法……”我干巴巴地劝说,有时候家长一时气急也会对我倾诉些什么,我就有一些培训好的话术来应对。
但是这些话好像没办法用在甘玲身上,深夜孤身一人跑在铁路旁边对着铁轨下了随时去死的决心,这样的人超出我的生活,是一团尖刺,在我吹出的泡泡糖上滚了一遭。
“你做了危险的事情,就可以实现目的,”甘玲强调,又朝我笑笑,“放弃报仇……很难,我试试。”
诶。
忽然……
我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昏了头,甘玲放弃了?甘玲不报仇了?那也就意味着我也不用告诉她凶手是谁了?生活走向了正轨,那滔滔洪流变成涓涓细流,日子立即和风细雨了?
该不会是我在做什么梦?
我呆站了半天,甘玲仍然目视前方,刚才的笑容像个幻觉。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放弃报仇,这个说法不严谨……放弃杀人好了,我不杀人。但我……还是想知道凶手是谁,凭什么提前出狱,我想问问,他凭什么跑到幼儿园去杀了我的女儿郑宁宁,可能说不通,我还是想知道,或者亲眼看看,到底是个什么面目,哪怕扇两个嘴巴子解恨呢?死,已经没办法挽回……我就是恨,但凡我晚走几天,或者直接把她打晕了套在麻袋里带走……都是我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