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人对小孩放这种话?我一口面条上不去下不来,噎着看男孩大哭:“我不是故意撞你的……我不是故意的。”
女人却不再听了,抬腿迈过垃圾堆,牛仔裤洗得发白。把身后几个男孩扔下,男孩们哭得天昏地暗,似乎是吃了苦头,都不敢回头骂这个女人。
女人忽然站定,回头又问:“你们这儿,是不是住了一个老师。”
她的语气格外平静,像是她已经知道了这儿住了一个老师,她只是要确认一下。环顾四周,把我们小区的三栋楼纳入眼底,视线回到这几个连滚带爬的小男孩身上,男孩们却不肯理她了,蹬着轮子飞速离开。
我的面条有点儿僵冷,咽下去像是吞了个核桃,关上窗户拉上窗帘,桌上的手机嗡一下亮了。
赵园长:其实也没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怕疯子来伤人,我仔细想了想,都七年了,该坐牢的都坐牢了,死人也活不过来,没道理来找你。
赵园长:你来上班吧,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
我转头硬吞了两口面条,拿起手机照亮,开了屋子里的灯躺在床上,打了两行字都噼里啪啦地删了,简要地回复了好的,又翻出个谢谢的表情包,扔下手机,它顺着被子的流向往床缝里滚下去,咔哒一声归位了,把缝填了个严严实实。
佳兴小区统共三层楼,品字形排列,我在品的左下角,粗略估计佳兴小区住的老师没有十个也有八个,那个女人不应该是来找我的。
楼下有个徐老师背着政策和规定给学生们开补习班,周六日的时候楼下学生非常默契地分批出行,好像她们只是到佳兴小区到此一游,望风的望风,骑车的骑车,严肃得像是从事间谍活动。
三单元有个温老师闻名在外,据说她和学生家长眉来眼去最后被闹到了学校里,但后续如何我也不清楚,大家见到温老师都会尊敬点头,背地里传出八百个让人拍案叫绝的结局。
这么多老师都比我这个哄孩子的人更像老师,要找一个老师,我绝不应该在目标行列中。
可我就是对号入座地坐在床上,觉得烦闷,就把脚伸到被子之外,又觉得凉,再度缩回,我恨不能变成一条伸缩自如的八爪鱼蜷缩在墙缝中,用我的触须紧贴冰冷的墙壁,阴干装在罐子里面。
我忍不住想掀开窗帘再看一眼那个女人,在五楼我高高在上,看不清她藏在乱发之下的五官,我觉得她格外陌生,却有种隐秘的联系要我把视线投注上去。
事实确凿无误,郑宁宁死了葬了,凶手坐牢了。我想不出有谁可以面对这个七年前的事实来变成一个疯婆子。
辗转难眠地想了很久,我发微信给朱二婷,请她第二天上班时过来载我。
朱二婷:你有什么秘密瞒着我,嗯?我都知道今天李勇全送你回家了,哎,是不是老姜在这里想吃嫩草了?
我当然不想吃李勇全那棵嫩草,过分稚嫩的男孩在我看来都是幼儿园肄业生。
但是我不想对我的同事说起我的秘密。
姜茴香:你都知道我电动车没骑回来,帮帮忙。
朱二婷发来一条语音消息,噗嗤噗嗤地笑,说老姜吃嫩草。
这种不必要的误会和不必要的秘密袒露都让我觉得为难,权衡之下我把我的前男友卖给朱二婷,我说我的品味和李勇全的形象严重不符,你看看我前任的照片就相信我一定对李勇全心无杂念,他送我回家完全是因为巧合。
翻找相册深处,时间轴一口气拽到七年前,我把路今时的照片发过去,朱二婷立马相信了,答应第二天早上七点四十五准时到达我楼下。
七年前的照片经历两次换手机都有些模糊,被盘包浆的画质上景物虽然不清晰却都看得清楚,我的手指停在七年前那一堆照片上,有一张我和李子幼儿园的合影,露出路今时的半张脸。
那时候我刚到李子幼儿园,决定给自己留念,我穿着白色的毛绒外套,围着幼稚的兔子围巾,穿着铅笔裤和雪地靴,对着镜头比起剪刀手,靠在李子树旁边。
路今时拿着相机,放在窗台上,正在按快门,忘记了设定时间,正要朝我飞跑,咔一声,记录下他的侧脸。
我看着屏幕,倒也没对前任触景生情,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也已经过了六年,物是人非,上次听见他的消息,他老婆已经生了二胎。我只是疑惑着照片中,路今时的脸居然比我想象得稚嫩一些,记忆或许有些问题,我再度往上翻。
我翻到六一儿童节李子幼儿园学前班排演《种太阳》的照片,一群脸蛋红如贴纸的小孩像一笼包子一样紧紧簇拥在一起,手中拿着黄色的原形卡纸各自努力龇牙微笑。郑宁宁手脚格外不协调,被我安排在角落,旧的不合脚的布鞋掉了一只,她正在努力地用脚尖勾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