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微弱沙哑,像是只要断气的小猫。
萧鹤走的近些,才零星听清几句,他在喊疼,说他错了。
这是齐暄宜第一次认了错,萧鹤却感受不到任何欣慰,他好像要溺死在一片无垠的苦水里,永远都不会解脱。
薛青临走过来,对萧鹤解释说:“他几次想要自戕,是我让人把他绑起来的。”
他有违自己和萧鹤的约定,没有照顾好齐暄宜,他能做的,或许就是尽他所能让他们见了最后一面。
萧鹤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小心解开齐暄宜身上的绳子,安抚他说:“我来了,我来了。”
齐暄宜听到他的声音,似是清醒了一点,他停下喊疼,看了他一会儿,似撒娇又似埋怨道:“你怎么才来啊?”
“是我来晚了,对不起。”
“那你能原谅我了吗?”他问。
萧鹤仍不知道他说的哪一件事,可都不重要了。
“我原谅你,”他声音颤抖着,擦去齐暄宜脸上的泪水,“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能原谅。”
“可我好疼啊,怎么会这么疼啊?”齐暄宜的眼泪流淌下来,灼疼了萧鹤的手指。
当日萧鹤听到齐暄宜说他喜欢崔明秋,只觉得是心如刀绞,如今他才知道那样的疼其实不算什么。
他向来最是娇气的小皇帝究竟是疼到什么地步,才会这样求他:“杀了我吧,我真的好疼啊……”
萧鹤如何能下得去手,他抱住齐暄宜,安慰他说:“再忍一忍好不好?我找大夫来,找最好的大夫来,会治好你的。”
齐暄宜发了疯似的挣扎起来:“不要了,快杀了我,快杀了我吧!”
“我都知道错了,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求你了,杀了我,杀了我……”
“好疼啊好疼啊……”到最后,他紧紧攥住萧鹤的袖子,视线里萧鹤的身影已经模糊,齐暄宜想起这是他的师父,心里便更加觉得委屈,哭着说,“我讨厌你我讨厌你讨厌你!”
“杀了我,快杀了我吧!求你了,快点,真的好疼啊!”
齐暄宜的手脚凉得厉害,他大口大口地吐出血来,身体开始抽搐,不多时,他的力气耗尽,喊疼的声音又微弱下去。萧鹤紧紧把他扣在怀中,转头看向身后的薛青临,薛青临知道他想要问什么,他摇了摇头,能找的大夫他都找过了,没人能救下齐暄宜。
齐暄宜嘴唇抖动,发出不甚清楚的声音,他还在喊疼,求他杀了他,萧鹤低下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怀中的人,然后他伸出手,抽出薛青临腰间的佩剑。
薛青临一怔,随即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求求你了,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好疼啊,好疼……”
“好疼——”
齐暄宜的声音戛然而止,萧鹤手里的剑已刺穿他胸膛里那颗心脏,这一剑又快又准。萧鹤的手握在剑身的半截处,剑刃割破了他掌心的皮肤,鲜红的血流淌下去,与齐暄宜的血融在了一起。
齐暄宜眼睛里的神采散去,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倒映出萧鹤的影子。
都结束了。
全都结束了。
不会再疼了。
萧鹤拔出剑,扔到一边,麻木地把他抱进怀中,齐暄宜的血染透了他的衣衫,他的身体在他的怀中渐渐冷却。
他想起春日昏然的午后,齐暄宜不知惹了什么祸事,一直趴在门后偷偷看他,自己一回头,他就又把脑袋缩了回去,躲藏起来,生怕被自己发现。
可他早已发现他了。
温柔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背上,像是凝了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白糖。
萧鹤低下头,吻了吻怀中人冰冷的额头。
这一次,你要藏到哪里去呢?
第35章
宫灯的纱罩里飞进许多细小的蚊虫, 它们在里面胡乱地爬行,没头没脑地乱撞,找不到出路, 然后会在天亮之前, 悄然死去。
萧鹤抱着齐暄宜的尸体坐在长春宫冰冷的地面上,他身上的血都已干涸,凝固成一轮暗紫色的月亮。
他垂眸望着怀中的齐暄宜, 他的脸好像从没有这样白过,嘴唇青紫,身体僵硬, 可是萧鹤仍旧忍不住去幻想,也许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齐暄宜会从睡梦中醒来, 睁开眼, 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是骗他的。
他没有醒来。
这一次齐暄宜是真的走了, 这个总是自私自利小皇帝真的走了, 他们这一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当晨曦的光透过窗棂,落进长春宫时, 宫灯下面已堆满了蚊虫的尸体。
萧鹤抱起齐暄宜,缓缓起身, 他在那里坐得太久了,起身的时候脚下踉跄, 差点摔到了怀里的人。
他低头轻轻对他说了句抱歉,没有人回应他, 就算他摔疼了他, 齐暄宜也不会再说出任何埋怨的话了, 长春宫里所有的声音都在昨夜被一头无形巨兽吞噬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