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浅予从他师兄房里跑出来后才发现自己鞋忘穿了,又不好意思再进去。鹅卵石铺路硌脚,他回屋换了双新鞋后就到聂瞎子那去,鞋还是梁堂语先前买的,路上瞅着,心里即别扭还有点高兴。
巷子里秋风梧叶黄,乱披纷飞。聂瞎子昨晚喝多了头疼,魏浅予叫门时他刚起床,眉心自个儿用手揪出紫痧。
人老了,一有点病气就像秋霜打了的野草,衰颓尽显。魏浅予抓他手心试不出烫,只觉糙的像老松皮,茧子喇的他手疼。聂瞎子还比他爹还小十几岁,却一点都不显年轻,头发早就白光了,皮肤黑红也说不出是个什么色儿。
“叔,今儿个咱不出去了。在家歇一天,我给你干活。”
聂瞎子不用他扶,抽出手自个儿往里走,紧着眉头笑,“就是喝的多点,还没到不中用的时候。”
“你说不出去就不出去吧,正好前天收的旧书还在车上没卸,你跟我一起理整理整,有喜欢的拿去。之前拿的连环画看完了?”
“早看完了。”魏浅予说:“翻了好多遍,都要背过了。”
后院的枇杷树冠日渐消瘦,底下积叶渐厚,新摞旧一层接一层。聂瞎子卸完车扶着斗沿喘,魏浅予让他去树下小躺椅歇着,剩下的自己来。
聂瞎子也不逞能,扶膝平复呼吸,看魏浅予强行拽短尼龙绳把装书麻袋拆包,忍不住提醒:“予崽,慢点,别伤了手。”
魏浅予把书倒在脚边,扇飞眼前激起的灰尘,扭头咳嗽说:“伤不着,改明儿我去买双手套。”
聂瞎子收来的书大多是学生课本和用过的练习簿,偶尔夹杂的课外书也翻着边角破的像块烂狗肉,否则一本连环画不至于翻十遍。
魏浅予没报什么希望,灰尘散尽后睥去,在诸多狗爬学生字里,惊鸿一瞥——
他眨了眨眼,望着里头一本翻开的旧书——赤条条人影纠缠,姿势清奇,他没见过这样的奇书,呆滞半晌才发觉,那竟是两个男人!
聂叔看他良久蹲在那边不动,扶椅沿欠身问:“予崽,看见什么这么高兴?”
高兴吗?魏浅予顾不得问,眼见聂瞎子过来一把将书抓住,随便捡了几本盖在上头,用手拿住还觉里头是虚的,从容说:“没什么,几个学过的课本。”
魏浅予吃了午饭回梁园,没进自己小院,早早坐在荷风山馆边的鹅颈椅上,身后是翠竹掩映的小径,对面是莲蓬繁复的荷塘,这是一个幽静的好地方。午后阳光脉脉,摊在腿上的书随风翻页,墨线勾画的人影时隐时现,细响扶风,和眼前水波潋滟,情思在不经意间就被点染开了……
魏浅予原先也知道两个男人能这样,但第一次看到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以及如何摆弄,思绪外抛时想起今早他和他师兄,竟觉姿势和膝上好几张重合。
“……”
梁堂语上完午课回家,绕路去百货买了趟东西,以为这个点魏浅予还在午睡,漫不经意抬头,午睡的人已经坐在荷塘对面等他。
梁堂语一怔,心蓦然软成了一滩水,连带目光一起,原来每一日他师弟都这样早就开始等他。
魏浅予漫无边际撒着癔症,思绪早飞没了边,恍惚惚抬头,透过洞窗触他师兄温柔目光。那一刹那,不知是不是受书里内容影响,竟隐隐心动。
魏浅予呆滞的工夫梁堂语已经穿过小径走到跟前,见他双目空洞,拿手在眼前晃过,“怎么坐这里撒癔症,还一脸的不高兴,谁得罪你了?”
魏浅予低头把书合上卷作一团,也不知梁堂语看见没有,低喃说:“没人得罪我。”
梁堂语又问:“那你一个人在这里憋什么坏想什么呢?”
魏浅予当然不能说在想眼前人,避开不去看他,目光追随落下的手,胡乱地道:“想……师兄这手,不弹琵琶可惜了。”
“你想听评弹?”
“也不是很想。”魏浅予转了话头问:“师兄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梁堂语说:“今天只有两节午课,上完我就回来了,给你捎了东西。”他说着,身后那手拿出双牛皮纸包的手套来。
魏浅予就说自己刚才的心动是有来由,他师兄这样好,怎能不令人心乱。然而他接过拆开后又笑不出来了,脸上浮出生动的嫌弃。
梁堂语问:“怎么,不想要?”
魏浅予捧着手套,抬起头委屈说:“师兄,能不能换个颜色?”
“你怎么……”梁堂语要说他矫情戴手套还得挑色,恍然又想到了什么,眉头局促皱起又掩饰性松开,“这个颜色怎么不好了?”
魏浅予不小心将他师兄脸上的微表情收进眼中,百货在梁园的反方向,他师兄是“顺了大路”才跑去买给他,心里暖,更不忍心指责这猎奇审美叫人难过,“也没什么不好。”他低头拎起左手伸进去试,细毛线织的,轻便柔软,关键是弹性大,戴着也不影响做事,他在半空作势抓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