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濛瞥了眼亭子飞檐的死角,丁玲作响的檐铃,朱红色柱子围绕着厅内一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他脚下踏着湖光碧澜,身穿月白长袍,正遥遥望向张濛方向。
……燕王啊。
大约再过段时间,就是燕帝了?
张濛垂眼不语,看燕王朝他招了招手,脸上带着淡淡微笑,姿态写意而潇洒,与他印象中被皎皎迷得五迷三道的模样截然不同。他踏上长桥,缓缓行至亭子内,才行礼问安。
“末将给王请……”
“哎,不必多礼,来。”燕王打断了他的行礼,面带微笑,神色愉快地招手叫他朝近前去。
张濛有点困惑,但还是依言靠近了许多。此刻他便能清楚望见燕王面前、亭子里头摆着的一摞摞厚厚的绢稠奏章。它们堆砌在一块儿,如若一座座小山。
他没有多看,只扫了一眼便垂下眼去。
“不知王寻末将有何要事?”
“吾听说你虽不会写字,却是会看字,识字的?来,你看看这上头写的东西。”燕王随手拿起一封奏章,递到他面前,神色依然是笑呵呵的,“不必惶恐,吾准了,看便是。”
“是。”张濛低声应了一句,打开奏章查看。
里头是一篇公卿写的批判文章,字字珠玑,句句剜心,全篇皆是痛骂指责一个“不知进退”、“自以为是”的人。张濛看得莫名其妙,直到看到最后那句“臣以为应把裨将宁孟……”才乍然意识到这是骂自己的。
“看完了?这儿还有。”
燕王指了指案几上的奏章,又随手抽了几个丢给他。张濛一声不吭,认真逐字逐句地看完了怀里的奏章——果真全是骂他的,而且骂得十分狠毒、文雅,简直像是想把他骨髓都吸出来一般,若不是张濛压根不认识这些公卿贵胄,恐怕还真以为自己惹着他们了。
“要不是老大压着,一直力挺你,恐怕你这个不听上官命令,杀人如麻的残暴修罗就要吃挂落了。”燕王说,话语里带着点笑意,“这里头骂你的多呢,朕全收着了。”
……所以他这是什么意思?
张濛有点茫然,但没表现在脸上。他对于政治是真的不怎么敏感——
燕王这是告诉他,自己为了保下他花了多大的功夫?想让他明白王的苦心从而忠心于他?想借着他敲打‘千面’?想叫他明白若没有燕王他早死了?
如果还有别的意思,那张濛是真猜不出来。
“多谢王对末将的……”他想了想,吐出两个字,“信任。”
燕王只微笑着,没顺着下去多说什么,拍了拍他肩膀,起身站在亭子朱红的高柱边眺望远方景致,悠悠道:“日后这大燕还是要看你们年轻人啊,吾也不过是提点两句,算不得什么。”
不等张濛开口,他又道:“时候不早了,副将好好洗洗去吧。”说完,他背对着张濛朝亭子另一边的小桥走了过去,再没回头。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踏破千军(三十二)
张濛左思右想, 也想不出这位土著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但他想了一会儿就懒得再多想了——反正自己马上要走人,他的心思谁理睬呢?
他利索地沐浴更衣, 将瘢痕累累的锁甲脱去, 穿上漂亮精美的新甲,器宇轩昂地跟随侍女前往宴会大殿,坐在几位元帅、将军下属。
殿内人影稀疏, 半个时辰之后,方才陆陆续续有人入殿,又半个时辰, 众人皆已来齐。
殿外天色渐暗, 火烧云连绵横亘,夕光渲染天光, 来来往往的婢女们为殿内挂起明亮无烟的长烛, 乐师缓缓奏起雅律,一叠叠食物摆放在众人桌上。
直到天光昏暗, 星子闪耀, 殿外才传来长长的吟诵之声:“燕王已至——”
众人皆起身相迎, 弓腰抱拳行礼。
燕王穿殿而入, 跪坐在最前方的案几之后。
众臣落座, 燕王道:“今日乃我燕国最为欢喜的一日。燕国曾受慜国桎梏多年, 不得喘息,而今众位爱卿孜孜不倦、努力不缀之下,燕国终于并入慜国, 褫国也自愿为郡县。”
“燕国数位先祖曾经未能做到之事, 而今我等终于做到, 此为彪炳史册之幸事, 诸君皆有功。今日, 吾便论功行赏——赫连恩何在?”
赫连恩上前领赏,燕王又为他封左大夫,授紫带玉令,享福禄千石,封妻荫子。
他面带红光,喜出望外。
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钱权荣耀,忠义双全?
“谢陛下!”赫连恩道。
他退下去,燕王依次喊人上前,多是武将,一一封赏物什,爵位;恩赐珠宝,美人;所有人满载而归,喜气洋洋。
“——宁孟,上前领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