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压根没有多做思考,直截了当道:“当然。我没有必须站在后方的理由。作为将领,我对排兵布阵不精通, 训练士兵也没有多少经验, 唯一能够称道的只有这一身武艺。我会冲锋杀敌,这本该是我做的事。”
王禄盯着他, 眼睛一眨不眨。他从张濛的话语中听到了决绝的意志, 同样也察觉到了无法动摇的决心。这让王禄的胸口产生了某种灼热的悸动,叫他难以遏制地战栗起来, 深深吸了口气, 朝张濛直直地跪拜下去。
双膝跪地, 此为礼仪之中最大的礼。
“统领一直以来, 待我等没有丝毫隐瞒排斥, 每日予我等饱饭, 强壮我等体魄……”
王禄一字一顿道,他抬起头,以狂热而憧憬的目光凝望着张濛, “统领是何等人杰?我王禄又是怎样的草芥小民?当初我只是碰坏了燕王喜爱的大树树皮, 便被剥去良籍, 成为死囚。本以为我一生一世再也无法起来, 但我王禄何其有幸, 遇见了大人您!”
张濛垂首默默地看着王禄。周围的人没有一个说话,所有人都静默宛若雕塑,一种莫名的气息缓缓飘荡,弥散在众人之间。
“大人,您要上战场,为先锋,正是说明了您的胆色与勇猛早已不下与此间世上的任何人。纵然是慜国的常胜将军也无法与您媲美。王禄虽然贱命一条,却知道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
王禄道:“今日,我在此发誓。有我王禄在,若有人想要您的性命,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一阵静默。
打破静默的是另一个死囚的高呼。
“——我亦然!”
“大人把我们当人看呐,我们本是该死的,现在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愿为大人效死!”
“愿为统领大人效死——!!!”
山呼海啸之中,百名死囚对张濛缓缓跪下,一个接一个,一个连一个。他们下跪得干脆利落,毫不迟疑;下跪得心甘情愿,狂热真挚!
张濛扫视周围,所有人皆朝他跪下,高呼‘效死’!
从未感受过这般氛围的张濛,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应了——身为后世人的张濛,一直以来都无法理解这个世界里人们的观念。
他们如此腐朽落后,遵守着莫名其妙的规则,习惯着难以忍受的压迫,对降临到头上的绝望常有听天由命而罕有奋起反抗,对各种正确的理念加以指责。
他们又是如此的执着热忱,一饭一水,一言一行,单薄的文字与话语便能叫他们感激涕零,将胸中的热血与生命毫无保留地赠予自己所崇拜的人。
——愚蠢至极。
张濛是不会对眼前这所谓的效死感动的。
他从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也不喜欢被他人寄托沉重的感情与期盼。张濛是天生的独行侠,虽然团队给她带来了大量的便捷,但她从未羡慕、追求过。
不过,纵然对此无法动容,张濛也不会破坏氛围到直接说出来。
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扬声道:“今后若上战场,吾等便是同袍,冲锋杀敌,仅此而已。莫要在此处杵着了,回去好好歇一歇,马上便要开战了。”
在诸人眼中,他这便算是默认了死囚的效忠。
王禄等人默默从地上站起,听从张濛的命令,各自前去了自己睡觉的营地中。
张濛自己也默默地望了这些人一眼,转身离开——
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霍将军?”张濛略有迟疑地问。
他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正背着双手,半边身子隐藏在高大帐篷之后的白衣男人。这俊美的中年人仰头望天,目光中存着些许深邃莫名的味道。
霍将军方才一直都在帐篷后,将死囚效忠的事情听得清清楚楚。
张濛微微眯起双眼,但却没有贸然行动,只是等待着。等了片刻,霍将军才将脸转向他,郃下几缕长须,苍白的皮肤和瘦削的身形让他看起来像个病弱之人。
他对张濛微微一笑:“不必多想,吾只为了同麾下唯一的下属联络联络感情而已。”
这便暗示了张濛,他不会将方才之事说出去。
“霍将军见笑了,我一个粗鲁之人,也吃不惯山珍海味,看不惯歌舞表演。战争将近,若霍将军没有要事,我便去休憩了。”张濛当然不怕他多说什么,但也懒得和他多有交际。一个在六个半月后便要离开这里的轮回者,怎么会费心思经营人脉?
他拱手问好,而后便打算抬步离去。谁料霍将军忽而高声道:“宁统领,日后你若虎啸九天,必定得当心身边之人啊。”
……什么?这家伙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张濛略感吃惊地回头望了一眼霍将军,中年男人自如地微笑着,并未对自己方才的话语多加解释,只是也朝他点了下头,才转身带着身边小厮离去。他一边昂然自在地步行,一边饱含笑意、自言自语般嘴里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