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足迹。
足迹,山路。
雪白,雪白的车灯。
“如果,少爷,如果我说,在我们不得不分开的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只要你爱我,可以吗?”
狄明踩在院子里的积雪,这一层也足够盖没他的脚踝,他仰起头,记忆都模糊的无章里,犹记他的请求。
他分明知道薛涵敬不会真的爱他,他最初想求的,哪怕是虚假,也心甘情愿。
但还是陷进去了。
这能怪谁呢。
“狄明!”
薛涵敬在背后喊他,如果他回过头,跑过去,扑进怀里,他仍可以被这段感情宽宥以待,毕竟他迟早会遗忘这所有不愉快,被爱的柔情蜜意蒙蔽头脑。
毕竟狄明仍爱薛涵敬,只是不喜欢他了。
他相信这句话,詹嘉一定传达给了薛涵敬。
于是他没有回头。他叫停了。
很多年以后狄明仍然会想起他与薛涵敬最一次见面,似乎是离别让记忆撞到岸,终于漾回湖心,历历在目。他乘船时看到海浪里游曳的月亮,就想起那双冷灰的眼里,拨开云雾般,无可奈何的真情。他伸出手,在甲板上,就像无数次抚摸薛涵敬的脊背、肩膀、腹部或者阴茎那样,带着最饱满和依恋的温存,让夜幕漏入指掌。
摸到了又抓不住的,在这世间从不是少数。
爱、吻、欲望、自由、小树、薛涵敬与他同床共枕时,落在肌肤的气息。
我执为根,生诸烦恼。
他仍然有看电视的习惯。某年某月某天,狄明如往常在商店值夜班,频道播出新闻,光岛第四届会议长于午夜一点二十五分重伤不治,宣告死亡。据悉,其于今日上午十点半乘车前往檀烌宫,在车中遭遇枪击。
“真不晓得电视干嘛播这个,”来买啤酒与水果软糖的女生伸手从糖罐里拿了块泡泡糖,嚼软套在舌头上,吹出个西瓜红色的大泡泡,叭,破灭,“妈的,谁认识他,反正我不认识,你认识吗——换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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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t I've played this scene too many times to ever feel the part again.
第53章 四十九(2)
九的话落在耳朵里,像一根针。
细而尖锐的疼痛传来,是一阵回响。狄明的手指收紧,他还能感觉到记录簿纸芯里的一点濡湿,血还没干透,但总会有那么一天。
“不了。”
九在猫咪做了很多年事,已经熟练掌握不向委托人提问的职业规范。狄明的拒绝是意料之中,他也不准备苦口婆心地劝告,毕竟其中利害关系具体,狄明正在经历,他说出口的反而显得隔岸观火,雾里看花。
“去哪里……才是尽头?自以为走得很高很远……自以为。”
自以为新的生活就要开始,自以为他已经生出翅膀来,自以为可以相拥取暖。狄明看向院子里,大雨把绣球花打残了大半,枝叶都破碎凋零,精魄泄露,很难说是否能活到下个花季。可花都碎了,花季来不来,还有什么区别呢。
狄明看着,九的手放在膝头,两个人彼此安静,直到狄明忽然轻轻地吐了口气,仿佛在吸支无形的烟。九看见他的唇角牵了牵,这可不是该笑的时候,九凝视着狄明,一种温温的冷漫上他的瞳孔,让他不由自主地眯眯眼。温温的冷,这熟悉又难以形容的温度,若有似无不真切,狄明把手搭在茶桌上,偏着头,视线却未从眼中投出去。
“九,死是不是很痛。”
“是的,”九真诚地回答,“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总是会痛的。”
“会不会是因为我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狄明的声音很轻,他很想说得更清晰,但是眩晕感让他不得不低下头,在呼吸中夹几句没头没尾的呢喃,“我忽然觉得……是不是在那里和他见面,会有很多时间可以好好说话,好好在一起呢。我不太懂,我……妈,总是在念经,那里面说,受身无间永远不死。我一直觉得很有道理,我总觉得自己早就死了,可还是能活生生地感觉到疼痛。可我想,我爱上他之后,好像能在无间地狱里稍微喘息几下了。我以为自己已经活过来了,照到太阳了。”
狄明感觉眼睛有点酸,但流不出泪,伸手揉了揉眼皮,九贴心地摸手帕给他,狄明没有伸手去抓,他不想被九看见掌心黏腻又破裂的指甲痕。
“看来太阳不会照在我们的头上的。”
九想到薛涵敬在国外留下的那一笔庞大的财产,他见过一些情侣,其中一个人死后他去见未亡人,对方接待他时满面泪痕,见到对方留下的存折笑得嘴唇撕裂的大有人在。自古真情如人死灯灭之烟,一息就再无踪形。
“他会怪我吗?”狄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