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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在打这通越洋电话前一天,白绒还在撑着不联系父母,等朋友黎卉接去黎家暂住。
二月,白雪自云间簌簌抖落,一片片叠在奶酪色系的老建筑上,厚如棉被。世间几乎是静止的,唯有塞纳河水在缓缓流淌,显得悠闲而惬意。
午后忽然放晴,公园与广场人满为患。这种天气,看似风和日丽,但冬风将人脸刮得酸疼极了。街上,一个中国少女从银行里走出来,她刚在这里办理完了挂失业务。
此前,白绒报了案,但她知道这是没什么用的。她裹紧了棕色大衣,揽着肩上的小提琴盒背带,从雪化后的水洼边跳过去。
走路可真累啊,白绒想。
什么时候,人类能发明一种代步工具呢?去哪里都可踩着前行那种,从此解放双腿,不必再走路。
哎,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不能说出来,让妈妈知道,又该数落她是懒熊了。
走了许久,她终于来到跟黎卉约定的地点——某栋饭店楼背后的步行街,前方近日在修路,没有行人。她找到一间标注“今日不营业”的面包店,在门口长椅上坐下来,准确说,是半躺下来。能躺何必坐。
学校就在附近,今天下午她有一节课程,现在忙完,按理说应该去上杜蒙教授的课。可发生了这样悲惨的事,何不逃掉一节课呢?
杜蒙女士会谅解她的吧。
谁愿意逼一个倒霉虫呢。
未营业的面包店竟莫名散发着法棍的香气,这让还没吃过午饭的白绒不禁咽了咽口水。她叹口气,从外衣口袋中摸出最后一盒LU黑巧克力曲奇,“就在这里等卉卉接我吧。”
旁边台阶上,稀疏坐着晒太阳的法国老头老太太,一派慵懒景象。白绒啃着曲奇,心想,该感谢小偷吗?至少没偷走她的小提琴。这好歹是一把来自十九世纪的琴啊,真是眼瞎。
当然,也有可能是昨晚她抱着琴盒睡的原因。
白绒感觉自己大概有点轻微感冒,浑身乏力。她躺了一会,在最灰心最绝望的时候,“叮”的一声,有个棕发小女孩路过,往她的琴盒上扔了一枚硬币。
哐啷,很沉闷的声响。
白绒:“……”
那小女孩头也不回,一蹦一跳地挽着大人的手臂走掉了。背影就像飞过的天使一样。
——我看起来有这么惨?
白绒苦笑一下,收起硬币,这倒确实是她浑身上下仅有的现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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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二十英尺外,对面那栋老式办公楼内可一点也不清静。底楼大厅中,穿着西装的职员们从漫天纷飞的白纸间穿过,打电话、印文件、交报表……高跟鞋声、皮鞋声匆忙而混乱,震得空气都在颤。
楼上却是肃穆而沉寂的。
一间酒庄的持有者正在办公室内坐着,轻言细语问下属:“尼诺,关于这批酒在装瓶上出现的质量问题,我要你在会前给我一个总结报告,你却给我这样一份半成品?”
虽说是轻言细语,助理却边听边擦汗,“抱歉!但、但您一小时前才通知……”
“一小时,我自己能写出两份来了。”
助理苦笑,心想那是你。
“是的!纳瓦尔先生,不过现在尝试改变局面已经没有用,这件事处理起来非常棘手,我们不如把精力集中在下一批……”
“没有用?”
穿白衬衫的男人背靠椅背,抬眼,平静无波的视线掠过前方,说话不急不缓:“尼诺,永远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在助理的视野中,纳瓦尔坐在办公桌内侧,双手交握,姿态轻松。
他的座位背后不是书架,而是巨幅地图,精ᴶˢᴳ*致图布占据整面墙。他坐于地图中央,世界刚好分为东方和西方。
助理一时接不上话,不禁再抹一抹虚汗。
“总结报告,请你现场写,十分钟后交给我。”说完,纳瓦尔起身,走入了里边的私人休息厅。
休息厅内置有多个酒柜,空旷一角还配备有台球桌。此刻,纳瓦尔的朋友,一个匈牙利、中国、奥地利三国混血的男人——奥托,正俯身在台球桌前用蹩脚法语暗讽道:“安德烈,劝你别拿纽约那套模式来管人,这里是法国,员工们随时会罢工。”
纳瓦尔瞥他一眼,不接话,走到酒柜前,开了一瓶红酒。
奥托放下球杆,到沙发边坐下,冷笑道:“我认为,是在曼哈顿那几年的留学生活对你影响太大,你还没适应法国的节奏。”
一杯红酒放置在他面前——
“前年酿的那一批酒。”
纳瓦尔坐下来。
奥托端起高脚杯,轻晃后,浅尝一口,“嗯?这个不错,有那种早熟的果味。”
纳瓦尔跷起腿,“礼拜天参观你家私人博物馆的事,准备好没有?我强调过了,这次来的是中国老板们,讲解员要保证能说好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