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被叫醒已经是日上三竿了,阿恒坐在床头一脸忧虑地看着我,“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
岂止是没睡好,托你的福,一晚没睡着。
“可能是昨天太累了,”我又打了个哈欠,“春困秋乏,我一向都是这样,没事。”
阿恒又看了我一会儿,似是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个……我得走了……家里还有个做饭的阿嬷和几个下人,我一夜没回去他们该着急了……到时候闹到我爹那里去,又不安生了。”
我这才意识到昨晚硬要留下阿恒确实是仓促疏忽了,他再怎么说都是景行止的儿子,哪怕再不待见,也不会真的丢在这里不管不顾。
我点点头,“那你赶紧回吧。”
“厨房里给你留了饭菜,你起来别忘了吃。”
我点头。
“那我……改天再过来。”
我继续点头。
“我真走了啊。”阿恒总算没的交待了,站起来走了两步,回头看看我,忽的又一屁股坐了回来,“我怎么总觉得你这态度不太对,下次我过来你不会又要把我拒之门外吧?”
我没忍住笑了,“都说了不会无缘无故赶你走了。”
阿恒把我一只手从被窝里拉出来,“你发誓。”
我苦笑不得,只得捏出三根指头对着黑黢黢的房顶发了个誓,“我发誓,阿恒大侠下次来绝对不会被拒之门外,如违此誓,我就……我就日不能安,夜不能寐,一整夜都睡不着,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阿恒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放心站了起来。
强撑了这么会儿,睡意又上来了,我半闭上眼睛,隐约间好像闻到了哪里飘来的槐花香,朦朦胧胧道:“我想吃槐花饼了。”
阿恒好像是笑了笑,又给我掖了掖被角,“好,下次来给你带。”
等我真正起来日已近午,三个小崽子不知去向,我溜达进厨房看了眼,给我留了俩烧饼。
王二麻子家的酥皮烧饼,烤的金黄,表面再撒上一大把芝麻,咬一口咯嘣一声,齿颊留香。
我知道他家的烧饼远近闻名,却也不是轻易就能吃得起的。一个烧饼两文钱,一大家子吃下来也是笔不小的花销。上次小莺儿发热都烧糊涂了嘴里还惦记这玩意儿,给她买了一个,想了想又掰了两个角分给了两个狗子,我自己连颗芝麻都没剩下。
这敢情好,一个人分俩,管够。
我心里不禁好笑,这到底是我给人捡回家了,还是人把我们给收养了?
我搬张凳子找个阴凉边吃边琢磨,当初赶走阿恒时跟孩子们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确实也是个理由,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不想跟姓景的有牵涉。
可如果是阿恒的话……
阿恒也姓景,却说如果我不喜欢,可以不必把他当成景家人。可他到底是景行止的儿子,万一到时候惹来了景行止……
这么些年来省吃俭用,我倒也攒下了数目不小的一笔钱,实在没办法了,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也不是不行。
可我拿不定的,是对阿恒的态度。
换做以前的我,一定会把毫不犹豫地他赶出去,老死不相往来,以绝后患。可为什么听了他那一番话就生出了先得过且过,实在过不下去了再想办法的想法?而且很明显,这是个下下策,跟我这些年来一直秉持的态度完全相悖。
所以到底是阿恒有问题,还是我出了问题?
我伸手摸了摸鼻尖,昨晚一整夜的呼吸交抵,到现在还有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明明一晚上没睡着,现在回想起来倒也不会不舒服。
果然是吃人的嘴短,我边嚼着烧饼边想,我喝了他的鸭汤,吃了他的烧饼,这会儿就说不出他的坏话来了。
门外一阵喧闹,是几个小崽子结队回来了,我收神抬头看了一眼,却又一下子愣了。
他们身后竟然还跟着大白狗“将军”。
“看,玉哥儿!”大狗子兴冲冲地给我展示他手里一只血淋淋的兔子,“将军捉的,我们还没看见呢,将军就冲上去了。”
大白狗一脸得意地看着我,浑像他那等着邀功的主子。
“将军怎么在这儿?”我问道,“阿恒没带走吗?”
小莺儿道:“阿恒哥哥说以后他不在的时候就把将军留下,就没人敢上门欺负咱们了。”
“阿恒哥哥还说了,以后将军的伙食他来负责。”二狗子补充道。
我琢磨了会儿,这不就是变相地赖上我了,不由气笑了,“谁要帮他养狗。”
“帮我养狗怎么了?”
我寻声看过去,只见阿恒就站在门外,一簇盈白映骄阳,手里拿着一大枝开的正盛的槐花。
登时满院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