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了那么久,躲了那么多年,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宿命。
“不是……”县太爷显然还没缓过神来,“那你又是谁?”
“我是柳存书,”我道,“罪臣柳俞英之子——柳存书。”
范大董一个踉跄栽坐在地。
“开什么玩笑,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不是家中突生变故过来投奔亲戚的吗?”滕子珺过来拉了我一把,笑得比哭还难看,“快跟大人认个错,说你记错了,快啊!”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狗子去送死。我推开滕子珺来到大狗子身前,将还是一脸茫然的大狗子抱了抱,又给小莺儿擦去眼泪,最后来到那个艄公面前,“把你拿我的东西还给我。”
艄公愣了愣,“什么东西?”
我道:“那支笔。”
艄公狠狠攥了下拳,这才不得不把笔从怀里掏出来。
我把那支还沾着泥污的金笔举过头顶,“此乃圣上御赐的银毫金笔,上刻有陛下亲笔‘延合六年赐予神童柳存书’,足以佐证我的身份。你们若还是不信,尽管去查,我今日所言若有一句假话,愿受尽天下酷刑,不死不休。”
大堂上顷刻跪满了一地人。
最后还是滕子珺拉了拉县太爷,出声提醒:“大人,先退堂吧,外面还有百姓呢。”
县太爷大梦初醒一般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今天就先到这儿,退堂,快退堂!”
退堂鼓刚要敲响,一人又从大堂外头挤了进来,“慢着!”
县太爷险些跳脚,“又怎么了?!”
卖蜂蜜的老头步步上前,手里举着半尺黄绢,在大堂前站定:“陈皇后懿旨!”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齐刷刷又跪了一地。
老头腰背笔挺,缓缓道来:“是夜之后,本宫恐难以为继,朝中内有奸臣,外有忧患,可怜吾儿尚小,不足以在这惶惶宫城之中安身立命。特召左金吾卫上将军林琼秘密护送小皇子出宫抚养,待其长大成人后返朝归位。见此诏书,如本宫亲临,欲有谋害皇储者,杀无赦!”
第117章 山雨欲来袭
那一晚的月光亮得出奇,像一轮硕大的圆盘挂在天上,清辉倾泻,沐浴众生,以至于我每每回想起来都分不清那到底是现世还是梦境。
彤彤火光照亮的“景”字旗突然冲进了我家里,把平日里清净澹然的府邸祸害得一派乌烟瘴气。
爹爹被那群人套上枷锁拿走了,娘亲被一根白绫挂在了房梁上,我随一众下人一起被押解着出来,与屋檐上那轮明晃晃的圆月正好打了个照面。
我那时候心里竟只有一个念头,今天到底是十五还是十六?月亮怎么能这么圆呢?
那轮圆月倒映在院子正中的莲花瓮里,被往来行走的人震得碎裂开来,被滔天业火晕染开来,漫出了血一般的颜色。
我大梦初醒一般哭着喊着要见陛下,我不明白明明前几日还跟我下棋逗趣的人怎么会转头就把我家抄了?
恰好宫里传来旨意,要召我入宫觐见。
我跟着一个不知道叫富贵还是吉祥的小太监往宫里去,途径清宁宫,只见各位稳婆嬷嬷屋里屋外穿梭,小宫女们端着铜盆热水进进出出,院子里有一帮道士在设坛做醮,烟熏雾缭弄得跟阴间似的。
隐约间好像从哪里传出一声啼哭,紧接着稳婆出来报喜:皇后喜诞龙种,是个皇子!
众人欢天喜地跪了一地,玉皇大帝、观音菩萨还没谢完一遭,又有一人跑出来道:“皇后娘娘血崩了,快召太医!”
人们刚松下的那口气又被提了起来,于是又是一通鸡飞狗跳的忙活。
带我来的那个小太监被支使去干别的事了,我一个被召来面圣的人被扔在人来人往的清宁宫门口,没人顾得上我。
可能这就是上天施舍给我的最后的机会吧,我愣了片刻之后当机立断,先是偷偷潜回了自己在宫里的住处,收拾了一些值钱的物件儿,偷了一件小太监的衣裳,沿着高耸入云的城墙根,一路往城门而去。
走出去没几步,我听见清宁宫里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恸哭声。
那天晚上乱的像一团结在一起如何也扯不清的麻线, 柳家被抄、皇子诞生、皇后殡天……原本我还担心出不去宫门,可那一晚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太医、大臣早就乱成粥了,城门郎根本无暇顾及,连问都没有问一声就放我走了。
好巧不巧,刚出宫门就有各府院衙门的马车候在门外,有个车夫急着出恭,缰绳都没栓牢就跑了,于是我又顺理成章地顺到了一辆马车。
去东市口找了一个老实憨厚的车夫,我在看似无处遁逃的月光之下逃离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