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览开幕那天,到场的参观者比我想象中多很多。听工作人员解释,这座私人美术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向外租借过,我是第一个。
我不时张望门口的方向,终于两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一前一后从外面进来。原本两人脸上都是平静的表情,直到进入美术馆,看到距离入口最近的一堆破烂,脸上才出现一些别的神色。
宋禹川先停下脚步,短暂的惊讶和疑惑过后,随即好像明白了什么。出于某种奇怪的默契,他抬头第一眼看向我的方向,然后在人群中准确地捕捉到我。
目光相遇,我轻轻扬起唇角。
我站在原地,等待宋禹川和林雾秋走来。
一步一步走近的过程中,他们看到挂在墙壁上被撕碎的画,还有围起来的一小片空地上,被我砸得看不出原样的金属装置,以及某些角落里散落一地的石膏碎片。
入口处悬挂的屏幕,播放着我毁坏一切的全过程。
宋禹川微微皱着眉头,表情有些凝重,相比起来,林雾秋脸上更多是意味不明的沉思。
等他们走到我面前,我露出微笑,说:“欢迎。”
“这些,”宋禹川左右环视,最后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为什么?”
我耸耸肩,故作轻松地问:“你听过贾宝玉撕扇子的故事么?”——虽然贾宝玉哄的是姐姐,我哄的是哥哥。
宋禹川没有说话。
“那件摔碎的陶瓷我没办法拼回来,但我可以摔了别的让你开心一下。”我说。
宋禹川皱了皱眉,“我不希望你这么做。”
“碎了的有碎了的好。比维纳斯更美的是断臂维纳斯,比巴黎圣母院更伟大的是燃烧的巴黎圣母院。——祁翎想告诉你的是这个吧?”林雾秋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屏幕,淡淡地说,“即便是一片废墟,也有人能够欣赏。”
宋禹川一怔。
林雾秋收回目光,看向宋禹川,说:“我猜也许还有,他把自己所有完整的作品,都留给你了。”
说完,林雾秋问我:“我猜的对吗?”
我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林雾秋替我说了我想说的,虽然不是全部,但几乎和我心里想的一字不差。
人们总是容易被彼此的皮囊吸引,快速开始一段关系又快速结束,但很难走进对方心里,去了解一个真实的灵魂。
所以肉_体的契合也许容易,灵魂的契合却可遇不可求。我没有想到,林雾秋都做到了。
我低头笑笑:“猜对了。但不是全部。”
“还有什么?”宋禹川问。
“还有……”我抬起头,看着林雾秋和宋禹川,故作神秘的眨眨眼睛,“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在他们追问之前,我捏捏宋禹川的手,说:“跟我来,还有最后一样东西。”
——被我咽下去的话是,比起破碎的结果,我更在意过程中经历的一切,无论是我的每一件作品,还是我拥有过的每一段关系。
所以哪怕知道最后是一片废墟,我仍然会选择义无反顾地开始。
我来过,热烈地燃烧过,那就足够了。
林雾秋如果懂我的话,不知道日后分开的某一天,会不会忽然想起今天这座美丽的废墟。
我带他们到展厅中央,那里有一个窄窄的圆柱形高台,宋禹川看见摆在上面的东西,目光一滞,不敢相信地看向我:“你怎么……”
——我把那件蜡烛也带了过来。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在宋禹川的注视下抽出一根,划破的前一秒,他抬了抬手,似乎想要阻拦我。
我看了他一眼,轻轻一划,把燃烧的火柴递到他面前,“敢不敢?”
火苗跳跃着,很快烧到木棍的一半,宋禹川接过,深吸一口气,用不到一秒的时间做出决定,手伸向台子上的蜡烛。
取代火柴火焰的是烛芯温暖柔和的光。蜡烛静静燃烧,散发出微弱的热度,宋禹川的目光始终没有移开过一秒,他看着那一点跳跃的火光,脸上是不易察觉的落寞。
我悄悄按下手里的按钮,场馆里的灯光依次熄灭,眼前的烛光变成唯一耀眼明亮的光源。人群恐慌之前,头顶忽然亮起巨大的投影,所有人一起抬头往上看,白色天花板上是两行英文字母:
“The candle will burn out
but my heart will go on”
——我写给宋禹川的。
黑暗中宋禹川转头看我,烛光映照在他眼里,变成炽热燃烧的火焰。他的失落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来的情意。
那一瞬间我甚至产生一种错觉,——他好像很爱我。
下一秒,宋禹川抓起我的手,不管不顾地拉着我离开。
我在黑暗中与林雾秋擦身而过,匆忙回头,发现他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我,目光中有我看不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