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你在王府里记账本子,自然不可能懂朝堂之礼。”
他再次一笑。
在潭州这些时日,他熬成了芦柴棒,笑起来脸上的皮就蒙在了骨头上,越发显得瘦骨嶙峋。
说完这话,他拍了拍小卫的肩膀,示意他立刻站起来。
秦杰也松了口气,不必再捧着画像面对眼前这诡异的情形——他感觉自己是墓地中的死者,正抱着牌位接受生者的跪拜。
朱广利没想到自己跪都跪的不对,正在暗叹倒霉之时,谢舟再次开口:“难道皇后也不用祭拜吗?皇后祭礼时,百官尚且要跪,为何张衙内如此特别?难道是因为张相爷已经高过先皇后了?”
裴皇后已薨,非跪,乃是祭。
朱广利刚刚抬起来的膝盖又放了下去。
“站起来,”张旭樘再次使劲一拍小卫,“衙内我腿断了,跪不下去,走!”
说完这话,小卫便像是一匹老马,驮着张旭樘往地牢外走去。
张家是高不过裴皇后去,张贵妃一直是贵妃,就是做不成皇后,可是高不过又如何,今上难道会因为他腿断了不能祭拜先皇后而对他心存芥蒂?
不会的,今上自己也不喜裴皇后。
就算他的腿没断,今上也不过是斥责他两句,过后便会作罢。
从地牢到地面,是越走越狭窄的台阶,安静幽深,主仆二人走进黑暗中,又从黑暗中走了出去,重见天日。
张旭樘无心再做停留,一鼓作气回到家中,然而站在卧房门前,看着房中情形,他喉咙中暗暗做痒,不由地咳嗽了一声,随后一口忍耐已久的鲜血“噗”地喷了出去。
第一百零八章 晋王大计
血溅在地面,也溅在地上停放的棺木上。
整个屋子,满满当当,全都放满了棺材,都是晋王别庄上枉死的内侍,令人毛骨悚然。
棺材里传来腐烂的气息,张旭樘刚咽下去的一口血, 又呕了出来。
“二爷!”张林连忙将张旭樘带了出去。
这一口黑血咳了出来,张旭樘反倒冷静下来,吩咐小卫:“回京。”
小卫连忙道:“是,二爷要什么时候走?”
“现在、立刻、马上!”
张旭樘深感潭州并非他的福地,连夜离开,临走之时, 还将佛堂里的菩萨给砸了。
既然菩萨不保佑他,那便摔了。
自从张旭樘住进这宅子之后,这宅子总有一种荒诞不羁的氛围,道德、常理、律法全都不存在于此,如今张旭樘一走,这宅子就率先的冷清下来。
花木越发的旺盛,肆无忌惮地开始占领一切。
几个老仆人负责看守这座已经失去了灵秀之气的宅院,日复一日,直至消亡。
晋王府再一次震惊了潭州,这一次,还带来了今上的旨意,让晋王回京,共叙天伦。
整个潭州城都沸腾了,拜帖雪花一般飞进王府,晋王却一个都不见。
他将自己关在了地牢里,参禅似的静坐。
画像让他再次摊开,上面的男女二人全都笑意吟吟,不知人间疾苦。
在一片寂静中,他感觉自己虽然还活着,活在一个热闹活泼的尘世当中, 但是灵魂其实已经堕落, 坠入了长夜之中。
在黑暗的世界里,越活越冷血,越活越无情,天上只有一个月亮,在照亮着他,可月亮只是无意为之,他若是不能将月亮揽入怀里,那这月亮兴许会离他而去。
若是这月亮不再照耀他,那么他将麻木、冷酷,变成一个内心空洞的魔鬼。
正因为有了这份揽月的期许,他才在险境中无畏前行。
在这地牢中枯坐了整整一夜,他才带着画像出去。
将画像交给黄庭,他对游松道:“银霄在哪里,我要见他。”
游松低声道:“竹林。”
晋王本要直接去见银霄,然而一听在竹林,便停住脚步,回去洗漱更衣, 睡足了两个时辰, 才往竹溪斋去。
竹叶纷纷落下, 他很快就见到了银霄。
银霄大材小用的在劈竹子, 细竹竿一端是好的,另外一端散开,像是一朵细长花瓣的菊花。
这是宋太太用来揍宋绘月的。
显然宋绘月足不出户,也有本事将她老娘气的七窍生烟,追着她满院子开揍。
揍不到宋绘月,就揍银霄,银霄不会跑,皮糙肉厚的挨那么两下,挠痒痒似的。
他一手拿着砍刀,一手把着竹竿,做的非常细致,并不因为这竹条会打在自己身上而敷衍了事。
晋王一来他就知道了,但是他一动不动,目光只在自己的手上。
游松狠狠咳嗽一声,提醒银霄:“银霄,王爷来了。”
银霄抬起头来,只是看了晋王一眼,眼中情绪便凝结成了血,暗成了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