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如参商不须别(220)

她……

……她没想到雪颜会死。

她想的是,告诉祖父,让白家人把雪颜和妹夫一同接回白家:

她的妹妹可是千娇万宠的嫡生女,未来也应该是前途无量的琴师,怎么可以在草野间,做一个清贫的农妇呢?

我的好妹妹,——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男人,就没了前途呢?

但是白雪斋想得太天真了,她以为在宗族长老看来,白雪颜的性命,自然比“名节”更重要;白家派出的应该是接人的队伍,而不是杀人的九位琴仙。

是她的愚蠢、无知、天真,害死了自己的妹妹。

事已至此,她白雪斋也是恶人,又何必作出一副“我没想到会这样”的可怜相,乞求薄远州的原谅?

……杀了我,让我陪雪颜一同去便是。黄泉路上,姐妹作伴,也不算孤独。

薄远州抬腕横刀,寒江沉雪眩出一笔凄冷的白光,架在了白雪斋的颈间。

只消他一发力,“九霄环佩”白雪斋便身首分离,玉殒香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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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天意翻转了命盘,一记惊雷自天际劈来,骇醒了杀红了眼的薄远州:

你在做什么?

——薄远州,你要把雪颜孪生姊妹的血,亲手泼在雪颜她脸上么?

薄远州浑身一震,如梦方醒,脱手的寒江沉雪滚进泥泞的潮土里。

白雪斋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还活着,女孩随即压低了眉宇:

“这条命,记在你账上。”

我迟早会还。

——我白雪斋,谁也不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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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远州一人斩了“九琴仙”,彻底和白家结下了血海深仇。当时薄远州还是个翩翩少年郎,得罪了白家这座泰山,每夜都有索命的恶敌,在江湖彻底站不住脚: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薄远州倒是一等一的硬气,根本没想着向谁低头。正逢边关风声渐急,薄远州便孤身前往塞北,阴差阳错与“霸下铁相”铁无情相识,铁相见此子确实不凡,便收作了徒儿。

薄远州在腥风血雨里来去如风,不方便把尚在襁褓中的白潇辞带在身边;白雪斋则在天下第一大驿“凌霄阁”中,秘密收养了白潇辞。薄远州心里惦记着儿子,一闲下来就写书信寄去凌霄阁,行事随意、狂性难收、放浪形骸的“天欲雪”,信里絮絮叨叨、纠纠缠缠,活像上了年纪的老妈子,拎着儿媳的耳朵翻来覆去地念经。

白雪斋被他招惹烦了,原本娟秀飘逸的字迹,也变成了暴躁无比的狂草:

“没有人,比我,更懂,怎么带孩子!”

薄远州:“……”

岁月交迭,屡变星霜。脉脉的光阴向前奔流而去,两个人之间那道不可弥合的伤口,随着白潇辞的长大,一点、一点、一点地愈合。

三年过后,薄远州已经会在书信里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今日见一鹅,神色傲慢,像你。”

半月之后,凌霄阁的暗桩带来了白雪斋的隔空回骂:

“今日刺绣,指间针甚是短小,像你。”

运笔凶险如斯,可以想象女孩在案前回信时,咬牙切齿的凶狠模样。

薄远州:“……”

——你说好端端的一大家闺秀,怎么就爱往下/三/路进行人身攻击???

他没发现自己在笑,摇着头把信折好,压在书卷下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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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彻底冰释前嫌,还是在白潇辞四岁生辰的时候。

薄远州从塞北昼奔夜驰而来,连连跑死了几匹马,满肩满身都是仆仆的风尘。凌霄阁最高的九重殿在云海之巅,薄远州飞身急掠,身边山雾飞渺,眼前满月清辉,他似乎是应约去见仙人。

但是九重殿没有仙人,只有白雪斋和白潇辞。

薄远州一踏上九重殿的台阶,便被小男孩扑了个满怀:“爹爹——!”

薄远州抱着白潇辞转上了一圈,回头望去,恰好对上了白雪斋盈盈含笑的目光。

白雪斋身边是灿烁灼灼的萤火,仿佛绕身游动的星光;她背后是一轮满弧的银月,掬手便可捞起满捧的月华。

居然都不及她一笑时的风华。

他们那天喝光了三坛酒,喝到最后几乎要干起架来,互相翻出旧账来对骂。白雪斋面红耳赤,打着酒嗝,大声骂道你还我妹妹!你还我!都是你这个野男人,我妹妹可是要做王妃的——

她又哇地一声哭了,像是个不得意的小女孩,哭哭啼啼地胡言乱语:我没有坏心思,我真的没有,雪颜就该跟你白头偕老,全天下的女子都应该嫁给她的心上人……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他们答应我的!”白雪斋伏案大哭,“是我太蠢了,我真的以为,他们会,会把你们带回去……是我太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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