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烦不动声色地回敬:“我也拭目以待,您信仰是何等虔诚。”
两人各自冷笑一声,不再多言, 目光投向对面肃然齐楚的战阵。
——是的,战阵。
“惊龙狂骨”盛昭缇的行军风格不愧是边军最暴烈的一支, 靖安府根本没有蜷缩于城内, 依靠地势和长城对抗苏罗耶声震大陆的帝国铁骑。
万鼓雷殷地、千骑火生风, 靖安府的戟兵大阵在天光下凛凛生寒,鹿砦大盾连缀成一片森冷的潮浪。靖安府在银海蚁大难中迅速地处理好了伤口, 即使城楼上还有斑驳的血迹和雪白的蚁尸, 但战阵外已经布下了一射地的铁蒺藜、拒马枪、火雷弹。
这当然不是靖安府将士能做到的工程量, 这是整个炎虎关百姓的惊人成果。
银海蚁大难发生一时辰后,李拾风命人将战士残骸中一一搬出,停灵于炎虎关的铁相庙前,向四方百姓展示苏罗耶的罪孽。
李拾风一身缟素,头系白绫,他能精准地叫出每个死者的姓名,甚至念出他们的出身:
“……这是猎户家的二郎,这是捕快家的长子,这是城南铁匠的闺女……他们都是炎虎关的子孙,炎虎关的好儿女,都年纪尚轻、志向未竟。
“——但是苏罗耶不在乎,这群边蛮从不在乎!他们视我们为牛羊,屠我们如猪狗!”
靖安府的士兵大多来自于当地和周边小镇,不时有老幼妇孺认出家中儿女,哭声不绝于耳;民众的愤怒在寒冽的北风里愈燃愈烈,观者皆是双目尽赤、双拳紧握;李拾风提高了嗓音,显得无比的苍凉、凄绝、决然:
“——这是我们的家乡、我们的城池、我们的国土!这群从冰原上冲来的北蛮,觉得它太富饶、太温暖、太繁华,要屠光我们的人、侵占我们的地、把炎虎关变成他们的跑马场!盛将军不会答应,靖安府不会答应,将来这里还会停放更多、更多、更多的尸体……
“这里会出现李某,这里会出现盛将军,这里会出现靖安府全体的将士!我们骸骨堆叠起的山脉,就是第二座长城!”
“……”李拾风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轮,他的目光扫过了在场泱泱的百姓,嘶声轻问,“——父老乡亲们,你们答应吗?”
静、静、静。
“若炎虎关城门一破,靖安府定流光最后一滴血,阻止苏罗耶的恶狼奔进长街、踏过土地、撞破家门。但提前从家中搬离,本就是个人之意愿,李某决不会下令封城。”
火把燎燎,北风萧萧,冷月天悬。李拾风振袖抖襟,向所有百姓躬身一揖,一代谋士对着所有士绅、布衣、草莽折腰:
“大战在即,李某尚不知自己何时身死报国,实在无法向乡亲保证过多。
“——但李某向天发誓,所有靖安府的将士,都会死在百姓的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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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雀是被外面鼎沸的人声吵醒的。
她一睁眼就被医字旗的阵法术式晃了眼睛,明明灭灭的道符诡咒像是璨璨的星辰,在云雀的床帐里流转成瑰艳的星云。
云雀睡得一脸的枕头印子,满头乱毛支棱八叉,女孩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薄燐呢?
她扶着桌椅一瘸一拐地走向卧房门口,迷迷瞪瞪地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安置回了自己的寓所小楼。云雀揉着眼睛拐过门前的屏风,翡翠色的眼睛被无数烈烈的火光映亮了——
远处是无数流动的火焰,场面人头攒动、热火朝天;民众们推着形制各异的小板车,拿着不同规格种类的锄头、铁铲、簸箕,浩浩荡荡地缀成一条长河。
云雀被北风吹得彻底清醒了,立马认出了百姓们要去做什么:
修筑战场工事。
炎虎关外是一马平川的好地方,正适合苏罗耶铁骑跑马,放云秦的步兵大阵的风筝。
等等,这么多人?
云雀看了看小院里的漏刻,子时深夜,这个时候把全城的百姓赶出家门,不怕激起民愤么?
“你是错过了李拾风的演说。”薄燐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来,“被他那么一煽动,整条街的野狗都恨不得马上冲出去,给苏罗耶咬下一层皮来。”
云雀惊道:“他们——自愿的?”
“小姑娘,多读点书,起码把李拾风的《靖安策》给看了。”薄燐慵懒地坐在檐牙之上,披着的外衣飞扬在躁动不安的夜风里,“云秦最多的不是偃师,也不是方师,而是一个一个普通的百姓。李拾风最擅长的就是化民为兵,必要时整个炎虎关都会是靖安府的后备力量……这人,大才。”
“唔唔唔唔唔,”云雀听得云里雾里,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一听陆鸣萧讲韬略,就开始玩自己的手指甲,还被忍无可忍的陆鸣萧用刀鞘打过手心——不过眼下她在薄燐面前不好这么丢人,还是装作自己懂了,仰起头来看他,“你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