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他并不是来找自己的,薄燐颇有些表错情的尴尬,好比被推到断头铡前的死囚,发现自己居然不是断头真人秀的主角一样:
这唱的是哪出?
来人低头看着手指上拈着的鱼镜花碎片,舔了舔上面残存的血液:
“寻时雨,过来。”
谁?
薄燐总觉得这名字有几分耳熟,但还是没有印象,刚想回一句“师叔又在花楼里养了哪笼金丝雀,飞到我跟前来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云雀越过了薄燐,摇摇晃晃地向前迈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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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老城的传统艺能之一,就是师兄弟相残:无论你们如何竹马竹马、如何两小无猜、如何情同手足,将来都是要打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轻则老死不相往来,重则一个杀了另一个。
薄远州当时一边喝茶一边向薄燐解释,这是雪老城的力量为上天不容,命运降下的诅咒:
“参商命”。
当时的小薄燐还没残雪垂枝生得长,总觉得自己能把天捅出一窟窿来,特别不屑这种玄了吧唧的东西:他事事都让着小阿白,虽然白潇辞那玩意还是天天想着揍他,但总不可能要到同门相残的程度:
——草,难不成哥以后会跟白潇辞抢老婆?
看小阿白那个“女人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的德行,哪家神仙妃子能入了这高岭之花的眼?
后来薄燐才知道自己当时的浅薄无知,世上有太多事情是不能“让”的。他和白潇辞最后还是走到了同门相残的地步,互相恨不得在对方身上多捅出几个窟窿来——就算如今“天”终于在四季雪露出了条狐狸尾巴,他和白潇辞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但依旧是见面礼貌点个头:虽然不拔刀干架了,但依旧没什么话好说。
闻征都比薄燐更知道怎么和白潇辞相处。
薄远州和陆鸣萧,上一代雪老城师兄弟,也是这么个尴尬关系。功夫么一个比一个能打,做人么一个比一个离谱——薄燐师父“天欲雪”薄远州,比后者更文明守法一些,他最出格的事情也就是掀了人新娘盖头,夜里抢了天溪太白•白家大婚出嫁的小姐做媳妇;而薄燐师叔“一杯无”陆鸣萧,这玩意就是个杀神,仿佛阎王爷派来冲地府业绩的索命恶鬼,认钱不认人,只要给够钱,亲爹的骨灰都能给你扬了。
“一杯无”的名号,正是陆鸣萧少年时闯下的杀名:这人一杯酒一把刀,从前门杀到后门,一路死者如风驱草,满门人头轱辘落地,他一杯酒也正好喝完。
最后陆鸣萧得罪的人实在过多,各大门派包围雪老城向薄远州要人,身为掌门的薄远州终究还是抗不下压力,当众一掌把陆鸣萧拍下了山崖:
你们不是要人么?
去山下自己找,找着了要杀要剐随你志趣,少来我面前卖惨——还是说你也要试试我一巴掌?
薄远州此人虽然顶着张和和气气的笑脸,还是出了名的怕老婆(薄燐也是听说自己有个脾气比闻战还暴躁的师娘,但在自己拜师前就因分娩去世了):但他年轻时的雪老城,确乎是最为强硬而霸道的。
薄燐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薄远州大醉后总是抱着佩刀恸哭不止,自己和白潇辞跪在一旁面面相觑,依稀是能猜出来自己师父叱咤风云的过往,是做过一两件亏心事的。
薄远州把自己师弟拍下雪老城的那一掌,直接拍碎了陆鸣萧的炁府,算是变相废去了自家师弟一身的修为——但当时陆鸣萧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师哥除名了,总觉得不能在雪老城门口给师门丢人,撑着破碎的炁府居然还能再战,当日各大门派去山下寻人,陆鸣萧可是从大路杀出去的。
师父当时听见山下震天的杀声时,在想什么?
师父后来听说陆鸣萧未死时,又在想什么?
来不及问了。
薄燐想起来,自己当时也没问清楚,为什么师父如此执意要逼死百灵。但百灵的尸首悬在师父刀尖上的时候,原因都不重要了:
死不死谁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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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薄燐万万没想到,自己师叔居然和云雀有一段故事——虽然不知道这个故事是爱情故事、还是恐怖故事、还是猎奇故事(?),总之两个人关系匪浅,师叔这种没心没肝的杀神,见谁都是一副“尸体在说话”的阎王脸,难得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看来还被大鸟儿伤得不轻。
薄燐的手在刀柄上用力地卡了卡:“……”
小姑娘,你怎么回事?
云雀刚刚越过薄燐迈出了一步,就被残雪垂枝挡了下来:“有话在这里说。”
再过去点儿,谁也救不了你。
云雀摇了摇头:“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