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板车间,偶尔出现一个妇人,一身褴褛,茕茕地走在路上,身上背着她的男人的遗体。她走得很慢,哼哧哼哧地直喘气,汗淌得脸上脖子背上都是湿的,不知道是一路走了多久,身上沉重的男人遗体压得她的腰直不起来,她两条细细的手臂从男人的大腿弯中间穿过去,像两条从筷子上绕过来的细面条。
九点四十分,他们顺利到达了医疗中心。前门正好进行到剪彩,现场掌声伴有雅乐。
麦金利·狮巴做主请的演奏队,长号高亢、饱满而壮丽,正适合这样庄重的场合,圆号和大号加入后使得整副谱子变得更加宏大。空中不时有彩带和礼炮爆炸的声响,如同面包里面夹着的胡桃果仁一样,增添了香气和一些必要的苦味。因为这必须是情感万千的一首曲子,既包含了人类在自然面前受到的苦难,还要描绘未来的希望和光明的图景。
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前一个主题和后一个主题可以相互呼应和贯通,因为人类的苦难史也是希望史。他们重视苦难的时候,也意味着他们从来没有抛弃过希望。
满月下车后从电梯直达二楼的治疗室。他先去更衣间换衣服,穿戴好隔离服后直接从消毒通道进入治疗室。林克和另外几名助手已经做好准备等着他。透过崭新的、光亮的操作室落地镜他能看到申尚赫正躺在治疗舱里,有护士过来给他打扛冷冻剂。他的表情是兴奋而骄傲的。
“恭喜。”满月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对吗?”
申尚赫也露笑:“对我和你来说,应该都是。”
满月赞同他这个说法:“最后再和你确认一下,今天是5月11日,你现在在狮巴医疗中心治疗大楼2A治疗室,这是你第一次接受基因修复治疗。根据你个人的意愿,你选择了新版PPP2F53合成基因的治疗方案。方案已经通过融合性实验。治疗术时间预计在一个半小时,结束后到你醒来开始将有一个小时观察期。你完全理解了治疗方案的风险和过程,对吗?”
申尚赫点头表示知道,打了个哈欠:“祝我好运。”
麻醉在他身上已经起效了。护士将他推入治疗舱,合盖封舱,并示意满月仪器检查完成,准备工作结束,可以正式进入治疗了。
满月看了看时间,正好是十点半。
林克提醒他,外头的仪式已经进入后半段,准备迎接媒体入楼拍摄。他嗯了一声,注意力集中到了编辑系统上,合成基因的模拟图像已经形成,两条漂亮的发着亮光的螺旋链条相互缠绕,碱基一一配对,严密地扣合,整齐地顺着双螺旋链排列。
这是全新的合成基因,是根据戚崇衍的基因进行合成和测算的,实验室的融合性实验数据非常好,大大超出了满月的预计,银星最终决定同意在申尚赫身上开始临床实验。新基因含带了不少稀有密码子,测序程序上一片红光,在这片奇异的红光里,助理完成了最后的密码子优化。
林克站在操作台前,从操作室旁边的观察窗可以看到远处一些人影的移动。他知道是媒体在靠近治疗室,这比他预想中要更早一点,狮巴好像说十一点才结束仪式。
他稍微走了点神,耳朵里是人工智能机械平调的提示——
“测序分析完毕,覆盖已完成,引物Tm一致,即将进行方案生成。请不要中断操作或退出。”
他回过神来,测序程序上消退下去的红色字母已经全部变成黑色,标志着这段合成基因就可以正式投入实验了。在等待实验方案生成的间隙里,他做了几个深呼吸。
外头的人影移动得越来越靠近。因为操作室隔音效果太好,以至于他完全听不到声响,只能通过影子的移动来判断媒体拍摄的进程。
在第一架摄像机出现在观察窗的时候,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媒体的队伍比他想象中更庞大,光是摄像机就有十几架,长枪短炮似的不一会儿就架满了整扇观察窗。有现场记者选好站位后开始对着镜头进行采访录制,狮巴挑选好的公关人员配合他们进行实验的讲解。
像是这样被围观做治疗的情况对于一个资深的医疗从业者来说并不算稀奇,哪怕不是在实验室,而是在最基层的门诊部,也会设有给实习医生进行观察学习的手术室,主治在里面做手术,外头往往是大群的实习医生交流围观。这也是医院对实习医生进行培训和教学的一种独特的方式。
但被媒体这样包围对林克来说,也是少有的体验。
“果然,感觉还是不一样吧?”满月在他耳边嘀咕:“摄像机天然地就是有种奇怪的令人感到害怕的特质。反正我觉得我是永远不能习惯面对镜头的。会有种被凝视的恐惧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