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太后闻言,心头剧烈一震。
但她飞快的掐了下掌心,没叫情绪从脸上露出来。
可是沈阅从她短暂迟疑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这手感情牌打出来的成效。
“母后!”于是,她再接再厉,叩首在贺太后脚下:“不,太后娘娘,我知道之前我做的有些事情于您而言是极大的伤害,我不求您体谅,也勿须您的谅解,只是这一次,我求您,求您站在安王殿下这一边。”
她重新抬起腰板儿,直视面前女子的面容。
“这么多年,其实您一直都是在偏袒陛下的不是吗?”
“如果他做得好,对的起您的牺牲,对的起安王殿下的一再忍让,对得起这天下百姓的期望,那我也无话可说。”
“可是这么多年,他都做了什么?坐在别人的血肉白骨为他垫起的龙椅上,蝇营狗苟的算计。无视重臣之家忍辱负重的牺牲,心安理得享受您这个亲生母亲对他的付出,又因自己小肚鸡肠的猜疑,对自己至亲骨肉的兄弟屡次下手迫害。”
“所有人都在为他铺路让路,却全无一人得善终,都要被他恩将仇报。”
“若是抛开您是陛下生母这一点,咱们平心而论,这样的世道,真的是对的吗?还是因为他是您的亲儿子,您一定要选择视而不见,继续装聋作哑下去?”
“我想,这也不是先帝的初衷吧。如果他当初知道陛下会是这样的人,他的皇孙会是这样的人,他真的还会做下当初的安排与打算吗?”
“太后娘娘……我承认我是有私心的,但您不是啊,您这不是成全安王,您成全的是大越皇族传承了六代人的天下和这天下的百姓。”
沈阅言辞恳切,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的说完。
虽然秦熙已经驾崩,但她心底里压根不承认秦绪这个新帝,所以言语间的“陛下”指的还是宫里躺在棺椁里的那一位。
甚至于,她也知道,这所有的道理都不需要她讲给贺太后听,她那样的人,在宫闱争斗中活了那么多年,又有什么道理是须得自己这样的小辈讲给她听的?
只是——
她最近做的那些事,杀了人家的亲儿子,又伤了人家的亲孙子,她想着或者自己该给对方一个台阶。
贺太后并未打断她,心平气和听她说完,然后才问:“那你呢?”
沈阅愣了愣。
然后,她坚定的抿抿唇,再次迎上了对方的目光:“我知道我此前诸多行事并不光彩,我也希望他能成就这天下,所以我不会成为他身上的污点,将来……只要您可以坚定立场,我可以不回他的身边去。”
一个女子,除了无法选择的出身,后半生的荣辱富贵则全是她所嫁的那个男人给的。
贺太后此行,知道她是会求自己帮秦照的,却当真未曾想到她会做到如此决绝。
女子表情倔强又隐忍,眼中有泪,但更多的是坚定。
可是……
贺太后又如何不了解自己的儿子?
虽然近年来他们母子已经不怎么接触,但哪怕只听听他这些年来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的行事……
他连命都肯为沈阅舍了,现在面前这小女子这般大义凛然……
却怕不是要剜了她那小儿子的心肝儿吧?
用她自己,去换个天下给他?她要成就的是这天下,可不是成就他!
秦照最想要什么?
思及此处,贺太后视线突然下移,落到了沈阅腹部。
沈阅下意识抬手挡了下。
她知道,秦绪来过之后,贺太后也很快就会知道她的孩子没了,更有甚者——
对方可能正是冲着这事儿来的。
人人都觉得她疯了,尤其在贺太后眼里,她这样的女人怕是多留在她儿子身边一日都会叫她觉得可怕。
所以,不等贺太后说什么,她立刻保证:“这件事,他也不会知道。”
就让秦照以为她当时就是撒了个谎吧,这样叫他放手,两人分开或者会更容易些。
贺太后见她会错了意,忍不住又是一声叹。
她也没在安王府滞留太久,和沈阅聊完,重新扶起兜帽,便由素樱扶着离开了。
却不想,刚出院子没几步,拐进后花园,就看到立在一簇老梅树下青衫矍铄的老者。
十余年未见的故人,遥遥对视一眼,彼此都自对方眼中回忆起当年意气风发风华正茂的自己。
眨眼之间,又是十几年光景……
物是。人非。
闻太师什么也没说,贺太后也未言语,两人面上甚至都没有什么情绪波动,片刻之后,却又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一般,各自转身走了。
贺太后是走密道,掩人耳目出来的。
为了不被人发现,路上也没耽搁,直接回了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