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念痛恨挨打,她害怕胆怯地活在拳头下的日子。
她喊完,眼泪就跟着掉下来。
然后咬着下嘴唇。
——她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不该喊得这么大声。
辛念从来都没有大喊大叫的资格。
辛念抽泣着,弯下腰,把那女孩儿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掰开。
“我帮不了你,你找错人了,我要回家了。”
那女孩儿紧紧咬着牙,看着辛念,又把手指一点点扣回去。
她脸颊微动,肿胀的肌肉牵动着神经,但她此刻就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
“只有你能帮我了,除了你,没有人再会让我跟着他跑了。”
辛念脸都气红了,她低着头,觉得自己小腿肚上的肉快被面前这人给扣掉,她眼泪涌出来,又急又躁,“你怎么能这样,你就是看着我好欺负,就赖上我了是吧……”
女孩儿突然抬起头。
辛念看到了她深棕色的瞳孔。
她浑身发冷。
这是十七岁的辛念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空洞。
女孩儿的双目仿佛已经流不出眼泪了,那里什么情绪都没有。黑漆漆的一团迷雾笼罩在上面,下面是一个名为绝望的深渊。
辛念曾经透过镜子与自己对视时,看到过类似的神色。
眼泪啪嗒地往下掉,全身的力气像是被人抽走。
她的双手发抖,骨头软软的,没法掰开对方的指头,没法挣脱束缚。
女孩儿没有放过她目光中的任何一个闪动。
“扑通——”
女孩儿突然双膝跪地,正对着辛念。
“你……”
辛念立刻愈发不知所措起来。
“我求你了,你帮帮我吧,你让我跟着你一起跑。”
女孩儿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
“……”
辛念沉默着。
“滴——”
一辆打开大灯的轿车鸣笛呼啸而过,刺目的白光照亮了女孩儿的瞳孔。
那瞬间,辛念忽然看到了她目光中浓烈的情绪。
——我想活,我想好好活着。
那是她此刻的渴求。
她将自己视为唯一的救世主。
甚至不惜下跪。
也是……
辛念苦笑着。
在“活着”面前,尊严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垂下头,不再去看女孩儿的目光。
女孩儿的双膝始终没有离开地面,她的双眼追随着辛念的每一个神色变化。
当一个人连生命都把握不住的时候,尊严就成为了他唯一珍贵的东西,如果别人连这份最珍贵的心意都弃若敝履,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她们看见你的脸了。”
女孩儿开口说。
“什么?”辛念抬起头。
“我说,那天晚上,你欺骗她们,她们看见你的脸了。”
她淡淡地陈述着。
你也跑不掉了。
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辛念看到了她眼中转瞬即逝的绝望的狠。
辛念的第一个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感到震动。
原来一个垂死的人最后的挣扎是这样的。
……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变成这样吗?
低下头,辛念看着眼前鼻青脸肿的女孩儿。
只见她眼睛一斜,视线越过马路,朝着对面看去。
然后张开嘴,“她们来了。你看,就在那里。”
辛念慢慢回头。
高马尾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这样冷的天,她穿着短裙,露出深入大腿渗出的纹身。
大面积的,诡异又可怖。
辛念耳膜涨起来,她感受到那个跪地的女孩儿开始激烈地、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高马尾挑起嘴角。
她看见自己了。
再一次地。
一辆又一辆飞驰的车是她们最后的保护屏障。
辛念把头扭回来,看着面前的人。
路灯的微弱的光芒在她的瞳孔中一点点收紧,她重新弯下腰,轻轻揪起女孩儿的衣领。
她死死注视着对方,没有说话。
但那女孩儿忽然一笑,几乎是立刻便理解了辛念眼中的深意。
——我帮不了你,但你可以跟着我一起跑。
辛念的胸腔猛烈地震荡起来。
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小学时在家门口遇到过一个已经长满头发的和尚,他自称已经从寺庙里退休,当初年幼的她深信不疑,并对于这个职业十分感兴趣,没事儿就听那和尚在街边独自念叨,那些拗口的经文她全然不懂,却深深记得唯一一句大白话——
“这人要是倒霉起来啊,喝凉水都塞牙缝哟!”
辛念扭头,飞速奔跑起来,后面紧跟着脚步声。
或许是那和尚真有点本事,在听到那句话的三天后,足足七斤的辛浩洋呱呱落地,辛念的倒霉人生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