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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雨后初霁,明亮的秋色从半开的棂花窗透映过来,草木萧瑟的气息混合着暖洋洋的光线,流淌在卧榻之上,枫叶簌簌,檐下鸟雀呼晴。
“水……”
他好渴。
喉咙干涩,沙哑得说不出话,发出一点气声都疼得厉害,嗓子似乎坏掉了。
“先生醒了?”
公仪戾正好从屋外进来,食盘上放着一碗长生粥和蒸热的枣泥桂花糕,文卿胃口很差,吃不了太多东西,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哄着喂。
文卿眼眸惺忪,这下非但是双腿没有知觉,腰臀似乎也已经被撞得麻木了,他撑着身子想坐起来,肩臂颤巍巍地发抖,公仪戾将食盘放在春凳上,见状连忙过来把他抱进怀里。
文卿靠在他肩上,长发披散,原本就清瘦的脸似乎还没有巴掌大,下颔愈发尖了,半阖着眸,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仿佛并不贪恋什么。
公仪戾拿起春凳上的热茶和漱盅,让他漱漱口,文卿却干渴得连漱口的茶都给喝了,喉结不住地滑动着,唇角淌溢着来不及咽下的茶水,还不小心呛了一口,在公仪戾怀里低低地咳嗽起来。
公仪戾心疼极了,连忙用手帕给他擦了擦身上的茶渍,轻轻拍他单薄瘦削的背,等他不咳嗽了,再倒杯温水慢慢地喂给他喝。
“先生,慢点儿喝,不够再倒。”
文卿的手指覆上他拿瓷杯的手,与以往不同,那指尖竟然是温热的。
等文卿喝完水,衣襟已经湿得不成样子了。
“先生,很累吗?”
文卿骨节分明的十指被公仪戾拢在掌心,他微微低头,粘人地亲了亲他白皙的前额。
文卿久病羸弱,根本不适合做圆房之事,更何况还是承受那方,就算感知迟钝,时间长了还是受不住,公仪戾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索取无度,又在塞北军中耳濡目染了不少粗鲁的作派,再克制也还是把他折腾得够呛。
“阿昭……”
“嗯?”
“你这些年……是不是……对我……”
公仪戾掌心慢慢冒了层细汗,耳垂倏然红了。
他想了一晚上,该怎么和文卿说。
此时文卿提起,两人之间也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再也回不到纯粹的师生恩谊,不妨就借这个机会表明心意。
文卿看起来也不是特别抵触。
他终于鼓起勇气去接文卿的话,一字一顿,像是在对天起誓。
“我对先生——”
“怀恨在心……?”
两人的声音一同响起。
文卿嗓音喑哑,被公仪戾突如其来的剖白前奏给压住了,然而细碎的声音还是落到了公仪戾耳朵里。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是不是?”文卿温热的呼吸扑在他颈间。
“先生何出此言啊?”公仪戾忽然十分沮丧。
“我昨晚……还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文卿回忆起昏睡前心口的震颤和全身上下致命的失控感,腹腔深处似乎还跳动着温暖的异物,失声尖叫时颅腔仿佛随着声浪炸裂碎开,碎成一片意乱情迷的空白。
他以为他这一世就这样风流地结束了。
和前世比起来,也说不好哪种死法更体面些。
“若不是对我怀恨在心,又怎会把我往死里折腾?”文卿哑声道。
公仪戾愣了愣,本来微红的俊脸唰地白了,急急忙忙地赔礼道歉,想请姑姑来为他诊治一下,外伤都已经上过药了,只是怕真的伤到了内脏。
他用软枕给文卿垫着腰,让他靠在床边,正要起身去西厢时,衣袖却被文卿拉住了。
“想跑是不是?欺负我追不上你?”
公仪戾解释:“我去一趟西厢。”
“去什么西厢,在正房待着不好?”文卿慢慢松开他的衣袖,指尖蹭进粗粝的掌心,细数着他手中的伤痕。
“我饿了。”
文卿平日里按时用膳都难,桌案上说得最多的话便是没有胃口,不必再添了,全都撤了,公仪戾从来没听他说过饿。
公仪戾自责不已。
面对先生,他的自制力要是能再高一些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8章 矛盾
“粥这时候正适合入口, 还有昨晚买的桂花糕,我让东厨又蒸了一遍,淋了些蜂蜜, 先生尝尝看, 喜不喜欢。”
公仪戾坐在床边,将文卿从被窝里抱出来,换了一件水云间色的内衫, 动作轻柔地给他系好衣带, 又拿了张绒毯过来把人裹着,生怕他着凉。
文卿微微张口咬住白瓷小勺, 慢条斯理地将勺中的浓粥抿入口中,细细地咀嚼。
“好吃。”
无法行走的双腿垂在公仪戾身侧, 白皙清瘦的双足上还残存着淡粉色的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