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所长,我已有打算。”
顾植民的计划并不繁复,由戴所长联络饭庄老板,打电话到米号订米。饭庄每日大米消耗良多,他用车送米过去,再帮饭庄将厨余杂物装桶,拉去垃圾站。果然,他刚将几个杂物桶拉出里弄,就见一个穿黑色马甲的人踅过来,拦住他问:“小赤佬,这里头装了什么东西?”
“嘿,先生。这都是宝贝!我们家老板乡下养猪,这些泔水秽物,喂猪吃刚刚好!”
黑马甲捏着鼻子上前,用下巴指示顾植民掀开盖子,一股酸臭味迎面窜起,差点将他熏个跟头。
“册那,恶心死了!滚!”
顾植民如是反复,三番两次运泔水,有次还故意倾车,将泔水撒在里弄口,一时间臭气张天,熏得那些黑马甲但望见他人影,都恨不能远远避开,再也不敢靠近一分。戴所长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于是寻个机会,把宋家三口人从密室请出,翻墙来到饭庄后厨。
宋先生瘦瘦高高,脸色苍白,宋太太文静大方,话也不多。两人听到要钻泔水桶,都纷纷皱起眉头,掏出手帕,掩住口鼻。倒是他们的儿子小宋,只有十四五岁,眼睛又大又圆,非但没有抗议,反而面色平静如水。
“小兄弟,你不用手帕吗?”
“不用,臭气不可怕,无非是一些氨与甲烷而已。”小宋举止若定往桶里一钻,自己将盖子盖上。
顾植民听不懂他的话,深以为奇,他怕孩子熬不住,匆忙拉着泔水桶出了里弄,黑马甲见了他如避瘟神。顾植民依然不敢轻忽,按照戴所长给的地点,加紧脚力,将宋家三口人拉到法租界金利源码头。戴所长果然在彼处等候,给他们换上衣衫,递上三张化名船票,又推来一些装书的木箱,准备先让宋家三口躲进木箱,待混进货舱,有人接应出来,用船票住进客舱便好。
宋教授出来泔水桶,边换衣服,边继续吐得五灶干净。戴所长连忙找人,小宋却神色漠然,好似鼻子瞎掉一般。顾植民趁他改换干净衣衫,偷偷询问。
“小兄弟,泔水桶臭气熏天,你如何忍过来的?”
“为何要忍?都是些气味大分子,我坐在桶里,一一辨别它们,忙都忙不过来呢。”
顾植民心里一惊,他原以为通感辨香的能耐世间罕有,没想到这少年却另有一番异能。正要继续攀谈,叵耐登船时间已到。宋家人钻进木箱,伙计们将箱子钉好。顾植民与他们一起,推着箱子朝码头走去,交完关单,一路无人查问。眼看过了跳板,便是船方管辖的地界,顾植民心里的石头也落在地上。但偏在此时此刻,身后猛然传来一声高喊。
“站住!你一个米号的伙计,怎会在码头上贩运东西!”
第十章 姻缘
顾植民大惊,他如何也料想不到码头竟有人认出自己,急忙回头寻找,竟见一伙歪歪扭扭穿着检验制服的人走过来,为首一人似乎面熟。他仔细辨认,仍然不明所以,那人却走过来,用三接头皮鞋将木箱踢得橐橐直响。
“这里头装的什么?”
半路杀出来程咬金,书局的伙计有些惊慌。
“书、是书……”
“书?往香港运书?!”
小伙计豆大汗珠直往下落,顾植民急忙闪到前头,掏出一盒纸烟,恭恭敬敬给人点上,又将两块大洋掩进人家袖子里。
“仁兄,恕我有眼不识泰山,敢问侬又如何认的我?”
那人摸到沉甸甸的银元,脸色稍霁。
“你不是广胜兄弟米号里的朋友吗?有几次去找他喝酒,瞥见过你。”
顾植民恍然大悟,原来这便是那群码头厮混的无赖,如今套上检验员制服,想必是收了洋人的钱,严防死守缉拿爱国人士。
他看后头几个人摩拳擦掌,正欲撬开木箱查验,急忙张开双手拦住,又将那带头大哥拉到一旁,悄声道:“仁兄,你我都是广胜的兄弟,不妨实言相告。我这是挣些私房钱,接的私人差事。木箱里确确有书,但也有英国商号夹带的瓷器文物……若是强行开箱,弄碎了先不讲,如果真翻出英国人的违禁物品,侬到时是查没呢,还是给他们装回去?”
那人听完最后这句,不禁浑身一凛。英国人开罪不起,到时戳破窗户纸,大家一并尴尬不讲,连收场都难。顾植民趁热打铁,又塞上两个银元,拍拍他肩膀:“老兄,实不相瞒,这趟差事我赚六块大洋,拿出四块请兄弟们喝老酒,等啥辰光约来广胜,咱们再饮!”
“好呀,兄弟们也是收钱办事,抓的是赤色分子,与侬无关!”那人接了大洋,索性揽过顾植民肩膀,两人勾肩搭背来到跳板处,一声令下撤了查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