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白的界限在此刻被无限制模糊,光与影翩跹似乎撕碎了是非的隔层。
燕泽玉不确定自己恍然见扫过辛钤侧脸时,所见那抹哀伤,是真是假、是实是幻。明明前一秒才瞧见那双眼其中闪烁的光亮。
他沉沉凝望了半刻,寂然道:“是因为害怕我会为他们求情吗?”
闻言,辛钤还是望着窗外,并不看他,也不说话,但燕泽玉知道这是默认了。
可他仍想要反驳。
“他们还是人吗?就连三岁孩童都熟读的礼义廉耻、孝悌之义就这样被他们抛之脑后,这些禽兽!他们怎么下得去手?!怎么能冒出那些下地狱也不足为惜的垃圾话?!” 话到末尾,少年声音都染上一抹颤抖。
燕泽玉想,他大抵一辈子都难以忘记,那些殷红的画面、那些入木三分的血渍……
寂静。
落针可闻。
燕泽玉压低声线却也压不住的愤怒话语仿佛还在这小小客房中回荡。
辛钤在一段沉寂后开了口,“我母亲、当时也……”大抵是从未与外人说过的软肋,甫一开口有些迟钝。
男人声音也很轻,似乎一阵清风也能吹跑,燕泽玉并未听得太清,只依稀听见‘母亲’二字,下意识往窗棂边的背影望去。
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辛钤提起他的母亲,第一次是凤髓茶,第二次是那句‘母亲是大晏人’,再有,便是如今了。
不是燕泽玉的错觉,辛钤声音还在继续。
“我永远记得,记得那天日头极好,母亲白色裙子下不断渗出的鲜血,我拼了命也止不住那些血。后来,我知道了,那些血是我弟弟。他没能来到这世上。”辛钤声线一顿,唇角溢出声讥讽的笑,短促、甚至显得有些刻薄,“但后来想起,竟也觉得不错,平白走一遭,来这世上受苦干什么呢?”
一字语句落下,不亚于平地惊雷,燕泽玉在原地愣了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这些话简直不像是辛钤这样冷心冷清之人能说出的。
想起之前辛钤提到过的关于他母亲的只言片语……燕泽玉脑子突然一懵,心中隐约有所预感——他似乎知晓了什么难言辛秘。
他再度望向窗棂边伫立的身影,只觉得男人那笔挺的脊梁,在这一刻,显得有些过于笔直了,像是承受过重压后极力挺起,光是看着都觉得疲惫苍白。
燕泽玉欲言又止。
现在似乎没有什么适合的语言能说出口,说什么都显得寡淡。
燕泽玉发现自己不太会处理如今的境况。
好在如此沉寂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
辛钤很快恢复到了最初相见的模样,剑眉平压、敛目单薄,那个无懈可击、毫无破绽的太子殿下回来了。
“收拾收拾,下楼用早膳吧。再过两日……便到中原了。”
燕泽玉目光定定望了男人一眼居然觉得此时此刻,眼前的辛钤有些可怜。
他被衣袖遮住的指尖微动,但到底没有别的举动。
辛钤没有提起那个突然却绵长的吻。
燕泽玉默了半刻,也没再问。
或许某些时候,心照不宣才是最适恰的和解。
两人并肩下了楼。
这才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原本鲜血淋淋、血块四溅的屠杀现场竟然已经被收拾得干净整洁,宛如新房,除了地板曾经经历过刀剑刻痕的地方渗入的血迹难消,外表完全看不出一点点那对夫妇被折磨致死的痕迹了。
燕泽玉脚步一滞。
原来一个人存在过、死去时留下的东西,如此轻易便消逝,如同他们的性命一样,低入尘埃,薄如草芥。
可,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人命如果当真被看得无足轻重、薄如透纸,那还谈何百姓安乐?
手掌被男人不轻不重捏了下,燕泽玉神情恍然,抬头,提步跟上辛钤的步子。
他们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一些大臣和皇子已经落座,只是上首属于可汗的御座还没有人。
众人又等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才瞧见可汗的身影从另一道楼梯下来,才在苏贵妾的搀扶下缓缓落座。
燕泽玉撩起眼皮,不甚明显地偷偷打量上位可汗的神情。
直面一场刺杀,那可汗应当是实打实的害怕,缓了这么久也还是面如金纸、唇色惨白中泛着青紫,远没有那些士兵口中所说的威风无畏。
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但燕泽玉最后到底只是压低眉眼,默默夹了一口糕点,狠狠放到后牙槽咬烂成渣,仿佛把仇人也粉骨碎身了似的。
此次刺杀算不得惊心动魄,甚至可以说是无足轻重。
起初是那有毒的粥被银针试出来,乌黑的银针让人看了都胆寒。
发觉计划败露,原本佝偻着身体、畏畏缩缩的男人不再伪装,那瘦小单薄的身体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匕首出鞘、寒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