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 便养成骄纵自大的性格。
成年后顺理成章地接管家族企业, 更是到哪儿都横着走, 从不必看别人的脸色。
没想到会有今天。
他看着面前的郁墨淮。
昔日那个还未变声的少年,早已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人。
身材高大, 肌骨清劲。
一身暗色衣着, 更为他平添几分深不见底的阴鸷。
眉眼间的青稚褪去,轮廓愈发深邃。气场凛冽, 喜怒不形于色。
淡淡瞥来时,浑身都是上位者的威压。
郁长明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苍凉地看了郁墨淮一会儿,哑声开口。
“小淮, 你以前是个很心软的孩子。”
他对郁墨淮的印象, 总还停留在十多年前,他没去意大利的那时候。
那时的少年个头才到他胸膛, 身量瘦削,惯穿白衣。
虽不爱多言, 却是个很爱笑的孩子。
在外面听到风言风语, 一定会站出来维护父亲。
郁长明想到这儿,眼眶就有些红了。
他脸上的沟壑心酸地拧在一起,用陌生而略带畏惧的目光看着郁墨淮,轻声开口。
“你真的这么恨爸爸?”
郁墨淮波澜不惊地垂下眉眼,看他时,眸光无甚温度, 像在看一件死物。
“恨也是一种强烈的情感。”
过了一阵, 他才冷声开口。
嗓音薄淡, 像一枚白色的刀片。
“我对你,没有这种东西。”
-
郁长明离开后许久,郁墨淮仍坐在原位。
空气粘稠如胶。
日光灼热,炙烤着满园的葱茏绿意。
落在身上,有种若有似无的烧灼痛楚。
温雪瑰走到他身后,轻轻抱住他。
他的脊背宽阔温暖,隔着衣料,能感到其下紧实的肌肉。
被抱住的一瞬间,他安之若素的外壳,仿佛碎裂了一道缝隙。
平直又沉稳的肩膀,似乎微不可感地,轻轻动摇了一下。
而后,便微微塌陷下来。
塌陷进她的怀抱里。
“我为什么不恨他。”
郁墨淮喃喃低语。
“在我妈病得扆崋最重的时候,他把我们赶出了家。”
温雪瑰愕然地睁大了双眼。
她下意识地看向石桌对面,可郁长明坐过的座位已经空空如也。
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苍老气味。
生平第一次,心头猛然窜起一种,强烈到极点的愤怒感。
温雪瑰咬紧牙关,甚至有种追出去的冲动。
这样的货色,凭什么为人夫、为人父?
如果那个人还在这里,她简直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似是感到她身体的僵硬。
郁墨淮并未回头,却抬起手,牵住了她。
他掌心冰凉,动作却仍旧笃定,有种从不失控的可靠感。
带着温润的安抚力,渐渐抚平了她的怒火。
少顷,他脖颈稍抬,发顶靠在她肩窝里,朝更深处蹭了蹭。
目光则投向湛蓝的天空里。
日光刺眼,白得像电。
强烈得令人难以直视。
可他仍未移开视线。
不知过去多久,才终于,苦涩地笑了一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他那个选择?”
他低声开口。
“我就是想看看,他到底还有多少人性。”
郁墨淮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只觉得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像极了一场黑色幽默。
“我原本以为,面对这个选择,他会稍稍挣扎一下。”
“既然为了那个女人和她的私生子,才完全地舍弃了我和我妈。那么,应该是对他们有几分情意的吧?”
他轻轻笑起来。
细碎的气流自喉间逸出,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没有。”
“一点也没有。”
“他心里只有他自己。”
郁墨淮的嗓音一片空寂,似望不到尽头的茫茫雪原,吞噬了一切温度和回声。
“我身上一半的基因,就来自这么一个玩意儿。”
他唇际微微扬起,带着一丝冰冷的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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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雪瑰从没想过,世界上还存在这样的父子关系。
她还天真地以为,所有的父亲都是像温岩那样,在外拼命工作,在家就掏心掏肺地担忧孩子吃什么、穿什么。
也会冷下脸来训人,但绝不会生太久的气。要是语气重了,一定会后悔得睡不着觉。
等到第二天,再睁着两只熊猫眼,不声不响地把几颗糖放在她床头。
也正因此,温岩和姜宁永远都是她在外受挫时,第一想到的对象。
而这股力量,也一直支撑着她,无论去再远的地方,都不会心生畏惧。
因为她知道,家里会永远维护她、支持她,给她托底。
那郁墨淮呢?
他是什么时候去的意大利?是只有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