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识君仰面躺在地上,双眼紧闭,面色平静。
谢长亭的目光无声地落在他身上。
许久,他并拢双指,朝对方心口的位置伸去。
此时此刻,他心口中已不再冰凉。
碎裂的心已被灵泉一片片拼全,寸断的灵脉被妖骨瞬间接好。所有修为尽数回到身体之中,未悟之道更已明悟三分。
只要他动动手指,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包括他师兄。
那只手落在赵识君身上。
然后抓住他颈上一根红线,牵出一枚青绿色的月牙坠子。
谢长亭将坠子从赵识君身上扯了下来。
这枚坠子是他母亲的遗物。
唯一一件。
除此之外,她没有再留给他任何东西。
他对它向来都是寸步不离身。而那日他之所以将坠子取下,交给道童扬灵,只是因为他下山时从不会戴着它。
只是他从来不想让它见血。
可赵识君却堂而皇之地将它戴在身上。
是故作深情?
还是……当真在怀念吗?
赵闻竹与叶霜的言语在谢长亭脑海中闪回。他盯着那张温润的眉眼,想要回忆起二人一同相处时的点点滴滴,试图理清眼前这个捉摸不透的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可到头来,不论如何,回忆起的只会有那日剑阵中穿心而过的风。
他甚至已然忘记,自己是如何爱慕过对方了。
谢长亭垂下眼来。
心魔境中是,如今也是。
他至今未懂他们师兄弟间为何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思索间,谢长亭身体中忽然传来一阵异动。
甚至不需要去寻找,他就能感觉到,心魔境中的妖骨,此时居然还原原本本地呆在他的身体中。
他一下怔住了。
谢长亭捧着坠子,站起身来,一动不动地停在原地。
他一时间有些茫然。
——毕竟活了二十四年,从未有人告诉过他,会有一把妖骨能严丝合缝地放进你的身体中。
可自己出身官宦世家,按他舅舅的话说,祖上十八辈都有迹可循,又是何处来的妖族血脉?
桑氏在朝中为官多年,谢氏中还有他舅舅是入过仙门的。若是血脉中真有异常,难道他药修老祖冯文圣会发现不了么?
还有……
谢长亭目光再度落在赵识君身上。
——他知道吗?
他曾经的师兄,还有师父,那通天彻地的、如今修真界中第一人。
他们知道此事么?
谢长亭屏息凝思。
许久,摇了摇头。
他们应当是不知道的。毕竟连自己本人都未曾知晓。
而他这二十四年里,身上更没有出现过半分妖力。
至于那根妖骨……
尽管谢长亭对它的来历一无所知,但隐隐间,他能感觉出,这是他自己的东西。
他对妖族术法一无所知。但很明显,曾经有人将它从他的身体里抽走了,藏在了流离谷中,玄鉴真人的神祠里。
不论如何,他现在……似乎都不再是人族了。
做了二十四年的人,一根妖骨却忽然间从天而降,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才是你原本的模样。
这才是“完整”的你。
念及此,谢长亭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那我是个什么品种的妖啊?
谢长亭:“……”
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他开始费力回忆起脑海中有关妖族的知识。
似乎狼族的指甲都是黑色的?
可看看左手,又看看右手,都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好像鸟族的耳侧会有翎羽?
摸了摸,依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谢长亭动作渐渐停住。
……他总该不会是一步登天,直接跳过了化形这步吧?!
正出神地想着,一双手却猝不及防从他身后伸了出来,拦在他身前。
谢长亭一惊。下一刻,却被重重向后揽入一个怀抱之中。
咬牙切齿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你刚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来看你师兄状况如何吗?”
谢长亭:“?!”
他用力想要将对方推开,未果,只好转过头去:“你醒了?”
时轶一言不发,先是将他整个人从赵识君身旁拖开了,一直到灵池旁,才堪堪松了手。
“离他们远些,”他皱着眉道,“这些人随时可能会醒来。”
“我知道。我方才向他们一一下了昏睡咒。”谢长亭道,他将坠子收入怀中,“你险些就要被心魔吞——唔!”
他话音猝然一停,难以置信地抬起眼来。
时轶此时早就一扫心魔境中颓然,标志性的笑意又重新挂回他脸上,将他变回原来玩世不恭的模样来。心魔境中所见所闻,似乎未对眼下的他造成任何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