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半年前,幽兰阁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因为春闱近在眼前,这里观摩琴谱的学子更加多了,李观镜混迹其中,随手摸到几支书签,发现上面不再是劝学的诗句,而是诸如“蟾宫折桂”、“金榜题名”这一类成语,心道这幽兰阁倒是十分贴心,毕竟十年寒窗,到了如今,祝福要比劝学更加重要。
李观镜挑选出一支书签收入怀中,尔后将陈珂留在一楼,他独自带着琴盒直奔三楼,来到当初摆放墨香琴的地方,令他惊讶的是,此处竟然没有重新换上其他古琴,而是摆放着一盆文竹。
“公子是上回来买墨香琴的贵人。”琴博士上前来,笑着招呼完,才注意到李观镜背后的琴盒,不由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记性不错。”李观镜忽略他的疑问,道,“既如此,卖墨香琴给你们的人,你可还记得是谁?”
琴博士道:“这却不知,三楼的古琴都是由阁主亲自收来。”
“不知能否劳你引荐阁主?”
“这……”博士正为难间,忽听楼上响起一阵悦耳的铃声,他仰头听了片刻,仿佛得了什么命令一般,向李观镜道,“公子随我来。”
李观镜只此一问,没想到幽兰阁那位神秘的主人竟然真的在,对方虽未谋面,但既然肯帮杜浮筠,应当不是什么恶人,因此李观镜十分坦然地跟着上了楼,来到一间竹帘隔绝的房间外。
琴博士上前回了话,里间有男子道:“请李公子进来。”
琴博士打起帘子,李观镜略垂头让过,来到房间里。
这是一间向阳的暖室,屋中左半边是整排整排的书架,其中间或有摞成垛的书册,右边则是一张巨大的木台,其上摆着各种木料和木工刀具,木料大小与古琴相仿,可见这是一座制琴的工具台。
一人坐在窗边,左手搭在书垛上,右手持一本泛黄的书卷,观其容貌,似有不足之症,此人年纪在三十上下,李观镜虽不曾与此人说过话,但皇城之中来去,总归见过几面,因此认出他正是杜浮筠的二哥——弘文馆大学士,谏议大夫杜相时。
木台边则站着另一个人,他与杜浮筠差不多年纪,身着宽大道袍,头上是子午簪,面容白净,气度清润。此人面前摆着一张几乎算是成品的古琴,不难看出,在李观镜进屋之前,他一定在俯首斫琴。
“内弟贺兰霂,号灵知。”杜相时站起身,笑道,“在下是……”
“杜学士,久仰大名。”李观镜拱手行礼,又向贺兰霂道,“百闻不如一见,阁下仙风道骨,不愧为幽兰阁之主。”
贺兰霂拍去衣上木屑,笑着走过来,他细细打量片刻,才道:“李公子大名亦是如雷贯耳啊!”
李观镜不由奇道:“此话怎讲?”
贺兰霂刚要开口,杜相时清了清嗓子,道:“三年前,内子受毒物困扰,有一位少侠仗义相救,后来分别时,他曾托我们对你照看一二。”
“不是我们,是托付三郎。”贺兰霂纠正道。
杜相时手一抖,书册掉在了地上,封皮上书“琴记”二字。
经贺兰霂一打岔,李观镜一时倒不好去问当时的情景了,于是便说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在下今日冒昧造访,有一事想向贺兰阁主请教。”
贺兰霂扬了扬下巴,问道:“背上是墨香琴?”
李观镜点头,放下了琴盒。
“你来得倒快,姐夫刚将三郎的口信传给我。”贺兰霂接过盒子,在木台上打开,他的手抚过琴身,神色蓦然肃穆了几分,待他检查完,抬头道,“墨香琴的来历,想必不用我告诉你了罢。”
“我知道。”李观镜也来到木台边,直言道,“所以我想知道该如何改制墨香琴。”
“改头换面而不伤其琴韵?”
李观镜再次点头。
贺兰霂的眼神变得有些奇异,过了片刻,他轻声道:“若想保守住秘密,其实最好的方法是毁了它。”
李观镜温和地笑了笑,道:“传世古琴不易得,何况它经历了许多,若是轻易销毁,实在是暴殄天物,将来到了黄泉之下,我也不敢见傅大家。”
贺兰霂眉头轻轻扬起,过了片刻,忽然抚掌道:“甚好甚好,今日即便没有三郎提前的招呼,冲李公子这番话,我也得接下这份活,否则我贺兰霂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李观镜谦道:“前两日重新夺回墨香琴,若不是竹言派人提醒,我也想不到来幽兰阁求助,此事终归是我叨扰。”
“李公子便放心将琴留下罢,三日之后上元夜,会有人将琴送到贵府门前。”
“焕然一新?”
“自然。”
对方应承得果断而真诚,李观镜一时竟被其豪迈镇住,呆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地问道:“贺兰阁主,我该如何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