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下来,李观镜竟没听出什么破绽来,他低头思忖片刻,想到沈家村的老者,问道:“工钱都发了?”
“九月之前的都发了,凭证附在名录后。”
李观镜翻到最后,果然发现那里有不少名字,名字下也都按了手印,李观镜便细细查阅过去,待看到沈家村时,发现这里没有手印,于是抬起头看向王歌之。
王歌之一直关注着李观镜的举动,见此情状,他微微探身过去,看清楚了名字,解释道:“八月出了一场意外,沈家村的村民都不幸去世了,我这边还在核算补偿的金额,因此没有手印。”
李观镜戴面具的初衷是担心王家人认出自己与元也长得一样,但是他现在也有些庆幸这张面具遮挡住了他的迷茫:当初听沈家村老者的话时,李观镜是满腔义愤,可是今日王歌之所言,却也事事在理,难道真的是自己误解了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姚歌行开口问道:“你们如何给工人计钱?”
王歌之道:“有监工记录次数。”
“监工的记录带了么?”
王歌之张了张嘴,歉然一笑,道:“是我疏忽了,这倒没带。”
“无事,下次带来就行。”姚歌行随便翻了翻其他文书,又问道,“与县衙签的文书为何只有你这边的一份?还有工人的合约也应当送一份原本给县衙才是。”
王歌之正色道:“我回去后立刻补上!”
“这些具体的内容,我先不看了,其中错漏之处,王郎君还请回去自行查找。另外……”姚歌行拖长了语调,见王歌之紧张地看着自己,才笑了笑,道,“另外,须知朝廷已经免了江南一带两年的税收,倒不会出现什么交不起税的情况,不过王郎君心善是值得鼓励的好事,还望你继续保持下去。”
王歌之忙道:“原来圣人竟早有安排!是我愚昧耳聋,没打听清楚!”
“都说了是好事,王郎君可莫要妄自菲薄。”姚歌行淡淡道,“唔,还有一事也得让你知晓一二。这工事外包终归不合规矩,烦劳王郎君将收入支出的账面全部理清楚,包括所有的票面证据,三日之后再来这里,我们再重新商议后续怎么走。”
李观镜目瞪口呆,心道姚歌行当真是厉害,平日里不需他出手时,他安静地站在身后,不显山不露水,到了李观镜招架不住的时候,他一出手便招招击在王歌之痛处上,这样的人不该屈居从七品,他的未来定然不可限量!
与王歌之首次交锋以胜利告终,等他们走后,李观镜才放松下来,他摘下面具,将姚歌行好一顿夸奖,姚歌行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朵,道:“我不过是仗着比员外郎虚长几岁而已,等你经历得多了,自然也能够从容应对。”
姚歌行之前也与李观镜说过类似的话,但听听便罢,李观镜不会真的用这个来麻痹自己,他拍了拍姚歌行的肩膀,道:“等回到长安,我一定要让我阿耶好好举荐你!”
“好,下官这厢先行谢过了。”姚歌行笑道。
两人并肩到了楼上,李观镜见王伯站在自己房门口,便停下脚步,道:“姚监丞,我明日想出去一趟,你这边可能忙得过来?”
“该准备的,我们之前在钱塘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现在只需要等王歌之的回复便可,员外郎安心出行便是。”
李观镜抱了抱拳,道:“多谢。”
姚歌行欠了欠身,温声道:“员外郎客气。”
第59章
雨后的路并不好走,同时顾及到王伯一大把年纪不方便骑马,李观镜便陪他在马车里颠着,偶尔还在泥地里陷上一回,平日里一个多时辰便能到的距离,愣是走了一上午。众人好不容易赶到了兰渚山脚下,几个侍卫因为中途下马推车,鞋子都沾了不少泥,看着有些狼狈,李观镜与方笙鞋底倒是干净,只是面如土色,唯有王伯十分惬意自在,坐了一趟马车后,甚至变得神采奕奕了。
元也的事不好让太多人知道,因此侍卫和马车都留在山脚,由李观镜扶着王伯,方笙和陈珂跟在身后,四人沿着石板路拾级而上。雨霁天晴,菊香乘着湿风扑到鼻下,滋味甚是清新。到得半山腰时,方笙示意李观镜往下看,他这才发现此处竟然可以看见山下不远处的兰亭水榭。有几名文士在水榭边煮酒阔谈,另有两个人站在亭子边缘闲话,李观镜虽听不见他们的话语,但是从举手投足之间,却不难看出二人的亲近。
“若是竹言在这里就好了,读书人定然都喜欢这种意境。”
方笙奇道:“竹言是谁?”
“他可是长安一等一的大学问家。”陈珂插完嘴,又找补道,“当然,我们家公子学问并不比他差,只是我们比较谦虚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