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俦简直哭笑不得。
谁告诉这小丫头糖能当钱使的?
小丫头忽地挣扎起来, 喊道:“哥哥哥哥, 快放我下来!”
裴俦依言将她放下。
银心走开几步,站定了,然后原地转了几个圈。
“娘亲给银心做的新衣服,好不好看!”
裴俦笑弯了眼,摸了摸她头,道:“当然好看,银心是哥哥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姑娘啦。”
小姑娘笑得见牙不见眼。
裴俦瞧着这笑容,倏然想起了另一张相似的脸。
府衙大牢。
山匪们七八人一间,被关在不同的牢房里。
裴俦略过他们,径直去了最后一间。
里面只关了一个人,正背对着牢门,坐在草床上。
“吴川。”
听到有人叫自己全名,吴川先是抖了抖,随即极缓地转过身来。
裴俦眼神闪了闪,道:“流民们都被安置好了,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你的家人们。”
吴川却摇了摇头。
裴俦不解地望着他。
吴川苦笑道:“去见他们,让我爹生气拿刀杀我,让我娘和妹妹在一旁伤心流泪吗?”
他垂着头,哽咽道:“若是那样,我还不如就待在这里,大家各自清净多好。”
裴俦道:“我知道你有苦衷,好好同他们解释,吴大哥会理解你的。”
“他亲眼看着我带着山匪入城劫掠,”吴川摇着头,悲恸道:“不可能的,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了……”
裴俦还想再说什么,吴川冲他摆了摆手,道:“裴大人,你是个好官,江城有您这样的好官,是江城百姓的福报。我当初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做好了承担恶果的准备,你不必再为我费神了,还是把时间花在正事上吧。”
裴俦眸光微动,末了道:“你若有任何需要,可让此处守备军去寻我。”
吴川没有应他,又转过身面壁去了。
翌日,裴俦牵着银心去领分配的米粮,到府衙门口一看,又是个老熟人。
裴俦挑眉,道:“窦知县,赶巧啊?”
窦如松脸笑皮不笑地道:“不巧,裴大人亲自来领米啊?来,下官给您多盛几瓢!”
裴俦立刻道:“不不不,您按照正常的量盛就行,我可不敢贪赃枉法。”
他重音落在后面四个字上,果见那窦如松僵了脸。
银心鼓着一张脸,瞪着窦如松,恶狠狠地道:“我认得他,他是那个狗官!狗官!”
她转向裴俦,道:“哥哥,怎么让他来给我们分米,银心不要他分的米!”
裴俦失笑,蹲下去望着她,道:“窦知县做了错事,都御史大人罚他在这里干活赎罪呢。银心,米是好米,不能因为盛米的人心是黑的,便不要这好米了,这是不对的,知道吗?”
银心歪头想了想,伸出一个手指,指着脸黑如锅底一般的窦如松,道:“坏人!”
“嗯。”
她又指向米柜,道:“好米!”
“嗯。”
她随即霸气地把米袋往桌案上一放,中气十足地道:“坏人,快给我把好米盛上来!”
窦如松:“……”
裴俦笑弯了腰。
大坝的重建也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连几日都是大晴天,裴俦终于得了空往山上去。
他发现脚下的河水小了很多,似乎是崔先生的河水分流之道起了作用。
裴俦心下大定,加快脚步上山。
“当心些!唉,你们这些不懂水性的臭小子!要是掉了下去,难不成指望着我一个老人家,下水去救你们上来不成!”
裴俦到时,正看见崔先生端着烟杆,暴跳如雷的模样。
打初次见面起,他就看出崔先生脾气不好。
不过,他还是第一次见崔先生发火,颇觉新奇,便不急着过去,打算站在边上看会儿戏。
崔先生何等眼神,早就察觉了裴俦的到来,冲他大声吼道:“还有你这个臭小子!让你给我找人手,净给我找些旱鸭子过来!窝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滚过来!”
裴俦:“……”
我这是躺枪吧,绝对是躺枪了吧!
他见崔先生挥起了烟杆,疑心他要用它砸自己的头,赶紧使出轻功飞了过去。
崔先生:“……”
“啧,”他抽了两口烟,道:“臭小子,功夫不错。”
裴俦回以憨笑。
哪里哪里,比不过您老人家的狮吼功。
他望了望脚下的大坝,见原来被洪水冲溃的缺口几乎快被补全了,松了口气。
“崔先生,我替江城百姓们谢谢你。”
年轻瘦削的钦差站在一片氤氲水雾中,对着旁边的人深深一拜,那人却不看他,身子有些佝偻,只专心盯着脚下河水,手里的烟杆正缓缓冒着一缕烟,升高之后,又和那水雾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