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句话说完,曹子展脸先红了红。
裴俦哈哈笑出了声。
这对活宝,还是有些不舍的。以后就没有两只雀儿在耳边叽叽喳喳喽。
张衡水也跟着笑,默默吃菜,内阁朝政这些烦心事一概不提。
他只想在最后这几日,同自家学生闲话家常,过好平凡人的日子。
是夜月明星稀,裴俦照样遣走了仆人,在院子里练起武来。
他要试剑。
裴俦抽出长剑,双指在上面缓缓划过。
他先天不足,于武道上极难达到巅峰,所使兵器宜以轻巧便利为主。
是以他前世不常使这样的硬剑,除了有一次身陷险境,手边没有称手的兵器,用过一回别人的重剑外,其余时候灵钧是绝不离身的。
裴俦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一个起手式一剑掠出,手腕微转,身随意动,一起一落间,那剑锋便在黑夜里刺出些银白来。
风止而势不止,沉默内敛的“小裴大人”,终于在此时毫无遮掩地释放出那股独属于裴俦的锐利锋芒。
或是仰身往后,几乎贴着地面地弯下腰,或是双脚迈开呈攻守之势,剑锋收自身后,倏而刺出。
最后一式,裴俦脚尖一踢旁边石台,借力在空中侧翻几下,那蓄出的劲凝于剑身,出剑时,便将院里的一棵矮树拦腰截断!
裴俦耳朵忽地动了动,迅速收起剑,霍然抬头。
他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耳力极好,方才分明听见了什么奇怪的动静。
月已至中天,月光下的一切似乎都无处躲藏。
裴俦细细瞧着四周,放缓了呼吸,去听目下有无其他的呼吸声。
良久,裴俦方收剑入鞘,回了卧房。
回卧房后,还特意给门留了道缝隙,熄了灯,躲在门后看了一会儿确定没人之后,方才歇下。
此时挂在隔壁府邸高处房梁下的两人,终于悄无声息地落了下去,等跑出两条街了,两人才敢大口呼吸。
“你看见了吧!看见了吧!我就说这小子绝对有问题!”秦十六才把气儿喘匀了,就压低了声音,连珠炮一般地吼出来。
“我没瞎!”秦四比他淡定许多,不过亦是一脸的惊魂未定。
“他这身武功,这警觉性,这番心计!这是裴小山那个弱鸡能有的?该不是哪家的奸细套了身裴小山的皮,在背地里谋划什么吧?”
秦十六见他不回答,急道:“咱们得赶紧上报主子!”
秦四咬咬牙,道:“回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裴俦总觉得,有人在暗地里盯着他。
是谁?秦焱?还是寇仲文?
裴俦只得愈发小心,不再大喇喇在院子里试剑了,每日在礼部与郎中府之间来回,两点一线,不想再出岔子。
裴俦后来又去见了裴旺,他亲眼所见,那秦焱当日确实去过太师府,等裴俦问细节时,裴旺却神色飘忽古怪,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总之,我瞧那秦将军不像是凶手,他甚至有些……”
裴俦奇道:“有些什么?”
裴旺却涨红了脸,一个字也不肯多说了。
他在太师府中的一干旧物都被抬到了郎中府,裴俦从里头翻出几盒方山银豪,送给了张衡水,也劳烦他在自己离开后,将另外几盒交给寇衍。
张衡水虽觉得奇怪,倒也没多问。
他将茶收了,吩咐曹子展收好,又观裴俦神色,似有心事。
“小山,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炉上的茶冒起了热气,裴俦提起那壶,往那紫砂盏里斟了茶,又双手端给张衡水。
“日前逢一老友,交予我一封信,说出来怕老师笑话,学生竟不敢……不敢展开一观,弃不得还不得,徒增忧愁。”
“你在畏惧什么呢?”张衡水半阖着眸,姿态闲逸,他道:“过去?将来?”
裴俦震了震。
他语速极慢,道:“过去的已经过去,将来的尚未到来,小山,无需畏惧。”
说罢便靠在榻上睡着了。裴俦起身,拿过一层薄毯给他披上。
裴俦在厚厚雪堆上踩过,足迹很快便被大雪掩盖。
行至亭中,摘下大氅帽子,随即拿出了他一直揣在怀里的东西。
他摩挲着那天青色锦囊半晌,还是打开了。
锦囊内仅一张小纸条,夹杂着一股烤红薯味。
国公府,情见势屈[1],小友珍重。
裴俦面无表情地将那纸条烧了。
夤夜,国公府。
裴俦寻了守卫最稀薄的一处翻了进去。
不二虽是个老不正经的,但在生死大事上从未懈怠过。
他说形势不利于他,那有极大的可能,秦焱手中握有他的把柄。
定国公近年来身体不好,喘鸣之症日渐严重,景丰帝特赐他在家休养,非大事不必上朝参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