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读了一遍又一遍,想着终于要离开邯京这个鬼地方,裴俦忍不住笑了起来,脑海中满是未来躺平的幸福生活情境。
要是有人见着他这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模样,该说这人疯魔了。
裴俦此人,其实是个十分容易满足的性子,他本身于钱权上没有多大的欲|念,除了爱饮茶,甚至吃食上都少有讲究。
前世若不是对中兴大渊的执念太重,也不会一路过关斩将,坐到了首辅的位置。
重来一世,他终于能为自己而活了。
裴俦收起卷轴,在这寒凉的冬日里,春风满面地走着。
礼部进门处种了两颗柏树,四季常青,是寇衍刚任礼部尚书那一年,裴俦亲手栽下的,在这冬日里依旧青翠,裴俦抬头望了望,眼前蓦然显出那日培土浇水的情形,不禁笑弯了眼。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裴俦一低头,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跨了进来。
裴俦想起袖子里的联名书,心中欢喜,想要同老友分享这大喜事,一步并作两步地冲那人跑过去。
“仲文!告诉你件大好事!我……”
死一般的沉寂。
裴俦扬起的笑容戛然而止。
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裴俦想,那一定是我的脑子。
趁着寇衍似被雷劈了般僵在那里,裴俦以手捂面说了声告辞,飞速遁走了。
裴俦这日夜里睡得很不安稳,梦里一会儿是那日身死的画面,连骨肉拉扯的痛觉都清晰可闻,一会儿是裴小山被踢进了国子监后山废弃的猎物坑里,惊惶不已却无可奈何。
有时是在内阁只身舌战群儒的日常,有时是在漆黑的夜里捧读《策论》。
下一刻眼前却浮现出一个少年模糊的身影,看不清楚面容。裴俦似乎正发着高烧,浑身热得难受,少年的手在他额头、脸颊上一一抚过,冰冰凉凉的十分舒服。他不由自主地抓住那手,脸贴了上去,便暂时得到些慰藉。
少年想将手抽走,不想裴俦生着病,劲儿却不小,竟然没抽动,反而将人拉得更贴近了些。
少年的下巴正对着他鼻尖,两人之间的距离可有可无。
这人僵成了一块木头,连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他轻声唤道:“裴景略。”
裴俦烧糊涂了,稀里糊涂地想,嗯,既然知道他表字,应当是个熟人,不是什么坏人。
“裴景略,”少年轻轻地笑了,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头往下低了低,往那无意识张开的双唇印了上去。
裴俦惊醒,一骨碌坐了起来。
太可怕了,回忆往昔和翻看裴小山的记忆也就罢了,怎么还做起了春梦!对方还是个半大的少年郎!
裴俦暗骂自己下流无耻,赶紧喝了口冷茶定定神。
他也不敢再睡下了,怕一闭上眼,那少年郎指不定会把他怎么着。
于是,寒冷的冬夜里,裴郎中裹着被子看了一晚上《春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观看~
第7章 仲文
邯京迎来第一场雪的时候,裴俦的调任文书下来了,定在冬月初三,离现在一月有余。
裴俦拿着那文书看了好久,又宝贝似的收了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连抓到曹子华闯祸时,都觉得这张惊慌失措的圆脸实在蠢得可爱。
张衡水见了这幅情形,哭笑不得,喜忧参半。
此时,户部。
寇衍从上月末起便忙得脚不沾地。
桌案上的案卷垒成了小山,把他整个人都埋了进去,主事们往主位望去,只能看见寇衍紧皱的一双眉毛。
和其他一眼就能看出熬了大夜的官吏们不同,寇衍一双眼睛十分明亮,面上并无多少疲惫之色,除了鬓边飞了几缕乱发,看上去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寇尚书。
主事们见了都纷纷敬仰不已。
赵岭刚从礼部回来,甫一进门,一个小主事端着一垒册子疾步进来,差点没把他给撞翻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大人!我这,这堆文书有些急,急需尚书大人批阅!我我我……”
赵岭无奈地抓住他双肩,手上使力,将这舌头都捋不直的主事转了个方向。
“还不快呈给尚书大人?”
“哦哦哦!”
赵岭眼睁睁看着寇衍被文书案卷淹没,这下整张脸都看不见了。他叹了口气,略微思索一番,出了门。
寇衍是被一阵茶叶的清香唤醒的。
彼时他终于能歇口气,便枕在案上趴了会儿。
寇衍一抬头,案上多了杯清茶,他重重地嗅了一口,端起饮尽了,这才终于找了回了些生气。
“方山银毫,哪儿来的?”
赵岭正在替他整理桌上的卷宗,道:“礼部张大人前些日子送的,我记得大人似乎好这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