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十六早不知道溜去了哪里,裴俦站在门口遥遥看了一眼,秦焱正低头用朱笔描着什么,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到来。
明明厚着脸皮进了国公府,这会儿裴俦却矫情了起来,原地踏步不敢上前。
裴俦身处逆光处,瞧不清秦焱神情,只当他醉心公务,也就没看见他唇边噙的那一抹笑意。
良久,秦焱才将朱笔一搁,笑看裴俦,道:“景略,你要在那里磨蹭多久?不是来找我说事的吗?”
裴俦讪笑着进了屋。
“我看你正在忙,不好叨扰哈哈哈……”
秦焱引他在案前坐下,又给他斟了热茶,往炉子里添了些炭。
昨夜一场骤雨倾袭了邯京,今晨起来冷了不少。
拿裴俦前世的话来讲,这就是所谓的倒春寒。
秦焱视线下移,停在他衣摆上,道:“今日是有些冷,你足踝处可护好了?”
裴俦下意识缩了缩脚,换得秦焱眼波一黯。
“尚、尚好,其实我没伤……”
“嗯,我知道你没伤。有些习惯留着,也挺好的。”
裴俦不记得什么时候同他讲过这个习惯,被忽然这么一问,倒把原本要说的话给忘了个干净。
秦焱点到为止,拨着茶梗,道:“可是有了什么进展?”
裴俦这才回神,沉声道:“是私币。”
秦焱蹙起眉头。
裴俦照旧在桌上排出那一枚半铜钱,道:“你瞧,这二者除了轻微的成色差别,其他方便可谓是一模一样,我去寻了懂行的匠人,他亦说这就是前朝民间流通过的那种私币。”
“确定吗?”
私铸铜币乃是重罪,今朝以来,还从未发生过此类案件。
“那位匠人于此道上经验颇丰,应该不会有假。我思前想后,倒是有个办法可以验明。”
“什么办法?”
“大渊专职铸币的钱监原本独立于六部九卿之外,自今上掌政而来,钱监便归于工部下辖。”裴俦摩挲着那枚劣币,沉声道:“前朝至今的度量衡并无大的变化,只是官铜与民间铜矿材质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咱们只消寻一个前朝留下来的铸币模具,将二者作对比,真假自辨。”
秦焱目光微暗,道:“工部,石家的地盘,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找东西,可不简单。”
裴俦摇头,“要在偌大的工部寻一个小小的铸币模具,本来就不容易。”
“我可以让小十六……”
“不,这一回,我要正大光明地进工部。”
秦焱挑了挑眉。
裴俦收起“证物”,准备打道回府,秦焱却将人喊住了。
“老头近来爱上了蜀地菜色,府中新添了个蜀中大厨,做的全是辣菜,景略,不如用了饭再走?”
裴俦咽了咽口水。
国公府饭桌上,裴俦对秦权见了礼,便坐成了一块木头,眼观鼻鼻观心,假装看不见爷孙俩的眼神交流。
秦权与秦焱大眼瞪小眼,秦权视线时不时往裴俦脸上飘,神情十分微妙。
秦焱却神色自如,照旧给裴俦夹菜,让他一时不大适应。
饶是秦焱已经给他做过心理准备,秦权内心还是不大能接受的。
饭桌上这个人虽然同先首辅长得七八分像,周身的气度也相似,但他确确实实是另一个不同的人啊!怎么能够轻轻松松的一句“他就是裴俦”就能揭过的??
秦权一言不发,自顾自地饮尽了一壶茶,对于死人重生这等惊世骇俗的事情,还是无法接受。
吃完这一顿氛围诡异的饭后,裴俦飞也似的逃离了国公府。
裴俦一进裴府大门,管家便迎了上来,见他神色奇怪,忙问出了何事。
“寇尚书来了,就在后院,只是他……”
他说得欲言又止,裴俦没细问,索性自己去瞧。
裴俦推开房门便被浓重的酒味熏了个够呛,他掩了鼻在房中四下查看,果在一旁软塌上瞧见了醉成一滩烂泥的寇衍。
他捂着鼻子走近,低头嫌弃地瞧着寇衍,道:“发生了何事,怎的上我这儿买醉来了?”
寇衍打了个酒嗝,见他来了,摇摇晃晃地坐起身来,脸色酡红,拉着他一边袖子开始哭哭戚戚。
“景略啊,他说……心里没我,他心里没我……我好难过好难过,我要怎么办……怎么办……”
裴俦被拉得歪身,闻言眨了眨眼,道:“漆舆说的?”
“亲口说的!”
裴俦立刻道:“你先冷静……把酒坛放下。”
寇衍脸是红的,这下眼睛也红了,大喊道:“我冷静不了!老子这么多年就瞧上这么一个!每日变着法儿地往大理寺送东西,极尽讨好之能……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他们背地里都在笑话我!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嗝、这群王八羔子,铁定是他们在玉行跟前说了我坏话,他今日才那般冷漠待我!呜呜呜呜我好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