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谢执轻嗅枯枝,自顾自说道:“季小姐可有一个胞弟,小名唤阿梧?正月初一,新雪过后,季大人带季大小姐去荀府送拜年帖,三小姐和阿梧也在。”
季念连细问的心思都没有,心不在焉道:“那日恰逢国子监中人在院中为荀太傅题字,父亲在国子监为官,便一同进去了。”
谢执接着她的话:“季大小姐写得一手好字,展示一番后得了先生夸赞。”
季念无声地点点头,心中却一阵泛酸,只想尽早结束这对话。
谢执却回过身,看着她笑:“三小姐的胞弟见了,便兴奋地跃跃欲试,唯有一人在季大小姐出尽风头时始终静静站在后面,只在季大人拦住阿梧时,上前替他争取了几句,彼时我确实不知那女子是谁。”
言至此,季念这才发觉不对劲,抬眸望向他。
谢执继续道:“阿梧不过十岁孩童,写的字却属同龄人间颇有灵气的,先生看到一半便去了书房,要取他最爱的一方端砚赠予阿梧。”
“可就在写到最后一笔时,阿梧被季大小姐撞了一下,那一笔就这么横到了纸外。再后来——”
“你……”季念顾不得坐麻的脚,瘸拐地起身走近。
她想问他,他那日也在荀府吗?在今日前、在酒肆之前、在赌坊之前,他们就已经见过了吗?
未待她贴近,谢执先行抬手护住了她的头。
长歪的秃枝在她头侧横斜,宛如写坏的那笔。
轻风扬起两人的衣袂,恍惚间回到那日,新年的坏笔被视为不好的兆头,顿时嘘声一片,人群中的小孩亦不知所措。
他立于长廊处,遥遥望去。
雪后第二日放眼皆白,却有一人走上前,握着小孩的手,蘸了桌上黑墨外唯有的朱砂色,在众人灼灼目光中——于那笔之上点开了傲然红梅。
于是在季念以为的第三次相见时,谢执扶她站稳,笑望向她的眼底:“那日的坏笔红梅,从来都不是出自季家大小姐之手,三小姐说是吗?”
第18章 红梅
“所以,三小姐为何会觉得在下中意的是季家大小姐呢?”谢执再次问道。
谢执的话说得是极隐晦的,仿佛表达了什么,又仿佛什么特别的意思都没有。
可季念没法不多想。
坏笔红梅,出自她手。
他告诉她这些,然后又问她,为何觉得他中意的是大姐姐,就好像是在说,他中意的人是另一个人。
而他中意的另一个人是谁,她根本没法想。
因为他太好了,他这么好的人,是不可能和她有交集的。
就像那日在赌坊外她悄悄进去压了一注,其实她根本没想过要让他知道,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从他那里得到任何回应,此外所有得到的,都是意外的馈赠。
远处隐隐约约有人在唤,季念分辨了一下,似乎是陆子明在找谢执,当是筵宴过半仍不见人回去才折返来寻人。
若是被看到她和谢执单独在这里,难免遭人闲话,算着时辰她离开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本该如此的,本该拿好东西就走的,可是季念就着他的手站稳时,还是闷闷地问道:“那谢公子有中意的人吗?”
谢执放开她,应声抬眸。
陆子明的唤声越来越近,能听到荀绍景跟在后头拦着陆子明让他不用着急。
现在走已然来不及,季念看了看自己被放开的手腕,她知道,不管谢执的回答是什么,这个对话被人撞破的那刻,她怎么都会陷入难堪。
而谢执之所以是谢执,大抵就是万事都会留有余地,什么都不捅破,却什么都明白,所以才总是能高悬一处,任何人都没法轻易触碰。
但她还是站在那儿,盯着他追问了一句:“有吗?”
后来当着那两个寻来之人的面,谢执只说了一句话,那是个无比迂回,却又无比坦荡的答案,把所有可能的难堪都留给了他自己。
那时候季念想,只这一句话,再高的月她都愿攀。
……
陆子明是个温良敦厚的人,没让那日之事发散出去。再后来,荀绍景总能寻到点由头邀上各家公子小姐聚在一起,或诗酒唱和,或书画遣兴。
每每帖子送到季家,季平总是大喜过望,要季盛兰和季念抓住大好机会。
季念每次都会去,而无一例外,谢执亦从未缺席过。
心照不宣似的,两人从来没有做出任何逾矩的举动,只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大家吟诗作画聚做一堆时,不知谁先转头,两个不爱凑热闹的人便在人群的最外围,谁都没发现的地方,从对方的眼里找到自己。
有次荀绍景看不下去,抓住谢执开起玩笑:“谢公子,我家太傅大人近来常训我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为你背这么大一个罪,你是不是该补偿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