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侍女不仅是哑巴,听力也极弱,每次同她们说话,都得格外大声,到后来,她便不说了,将所需之物写在纸上,侍女便会悉数备齐。
路生跟随侯府的几个家丁到城外戏水,苏婉独自一人呆在小院内,她从竹椅上起来,走到水池边的秋千上坐下,双脚点地,轻轻摇晃着。水池中布满青翠欲滴的荷叶,托出洁白如玉的荷花,绽放的荷花翩翩起舞,伴着微风落得满园荷香。
若是从来不曾拥有过,就不会挂怀,杨柳枝下,荷花池旁,风高云淡,了却余生也不失为人生一大秒事,可她曾尝过被高捧入云端的滋味,又怎能忍受落入泥土里慢慢腐朽?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打破午后的安宁,侍女端着一叠荷叶糕走来,侍女因几近失聪,踏在地上的步伐比常人用力许多,将荷叶糕放在秋千上,侍女垂着手退了出去。
秋千晃动着,盛着荷叶糕的碟子向右边倾斜,险些落到地上,苏婉忙伸手拦住,糕饼之下,露出纸条一角,她轻轻抽出纸条,上面写着栾宏的笔记:乾泽已破,六月初六,请君看戏。
这些年来,随着与栾宏相互往来次数增多,她对这位功勋卓著的丹陆侯爵却越来越看不透,他身上不时露出的阴狠冷血暴戾,让人害怕,那种冷酷不是长期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铁血,而是如同嗜血的恶魔。仿佛他身体里面,住进了两个灵魂,一个是他自己,另一个是一直缠绕着他的意念。
一身戎装的将军大步流星走过来,秋千上的苏婉陡然惊起,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平复着内心莫名涌起的恐惧,她挺直身板走上前几步。
“苏婉,一切就要结束了,我要颠覆这个荒诞的世间。”栾宏得意地笑着,带着嘲讽的杀意弥漫在他眼底。
苏婉似是看到他身上燃烧的黑色火焰,一点一点将这个驰骋疆场的君侯吞没,他身上皆是杀意,眼底俱是屠戮,若天下在他手中,那这世间还有何秩序可言,那芸芸众生,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这些念头飞快在她脑海中闪过,可她不能迟疑也不能犹豫,否则那团阴鸷的火焰就会烧向自己,她面不改色地抬起头看着嘴角笑意还未下去的男子,微微点头。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欢呼,仿佛一盆冷水浇在燃烧的火焰上,她居然只是点头,栾宏脸上得意的笑意一点点转变为阴戾,他冷冷地问道:“你是不相信我吗?”
话已至此,苏婉已无须隐瞒,亦无须解释,她的确不相信他,无论他修了什么邪术,拥有再强大的灵力,他始终是个凡人,人族怎能和神族抗衡,他们的命运,本就掌握在神手中。
“难道因为那个人对你网开一面,你就产生了别的心思,你认为那些天钧人还能容得下你吗?天地之大,哪里还有你容身之地?”栾宏并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步步紧逼,丝丝黑气从他身上溢出。
这些颇具有煽动性的话语险些使苏婉哑然失笑,那日事变后,她本已存必死之心,侥幸余生后,她来到此处,难得的几日平静,让她仔细回想过往,她不悔曾经的所作所为,不怨上苍对自己不公,只觉得人生中似乎踏错了一步,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天地之大,处处皆是我容身之地,争到如今,我失去了地位、权力、还有我的妹妹。”苏婉呢喃着环视这个小院,这样不问世事的生活,才是自己幼时所求。
“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你却想在此时弃我而去。”栾宏瞬间怒气大增,飞身上前掐住她的喉咙,他身上紧束的戎装突然变成翻飞的黑袍,挡住穿透云层照下来的日光。
低沉喑哑却雌雄难辨还带着些许魅惑的声音,让苏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这声音曾在无数个夜晚像梦魇般缠着自己,在自己耳畔低吟,就是这个声音引诱自己一步步走向深渊。她不知道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是谁,只知道不是栾宏,相识四十载,自己已然算得是溟洲对这位丹陆靖边侯最为熟识的人,现在面前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一切,都与自己的故人大相径庭。
“你是谁?”咽喉被扼住,窒息感上涌,她还是挣扎着问道。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黑袍人口中响起熟悉的声音。
苏婉对面前发生的一切惊愕不已,她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扼住她喉咙的人到底要做什么,就在她和栾宏僵持的时候,变故突起,本不在后园的路生突然冲出,一道刺眼的银光闪过,飞刀从后方飞来。
飞刀就要刺中栾宏的时候被弹了回去,贯穿了路生的心脏,他躺在地上,瞪着美丽的眼睛看着上方的天空,那里有他心心念念却从未提起的长暄海,他好像又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依偎在母亲跟前和族里的小孩打闹,淡红如粉的血液从他胸前涌出,他的生命随着这些离体而去的鲜血渐渐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