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路过此地。”弥泱同样漫不经心地回答着。
长者打量着贸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任何风霜的印记,脸上不带有一丝苦难和愁绪,着装倒像个天钧人,二十出头的年纪,想必是哪个世族家的小姐,成年后外出游历,误打误撞进入了这片荒无人烟的草地。
“姑娘,你问我此时何物,可知我们古尔列人的习俗?”长者指着木碗中的水滴,问道。
“不知。”弥泱摇头道,名义上自己虽为为天钧之王,但她对人族习俗知之甚少,何况是深处草原腹地,在外族眼中颇为神秘的古尔列。
“若有人死去,我们便会寻一人迹罕至的水源地,用生者的血混以清水,再倒入取水的地方,流水寄托着生者的哀思,一直流向逝者所在的地方。”长者的声音随着潺潺的流水流向远方,似乎真的到达口中那个逝者所在的地方,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夜死去的人,不知他们魂归何方。”
那个杀机四伏的夜晚,流血的古尔列草原,被幽灵草吞没的人,再也没有归处。
“他们,是你的亲人?朋友?”听长者说得悲切,回想起那日亲眼目睹的惨象,弥泱倒也好奇,这位看似孑然一身的老人,是否也有亲人。
“非亲非故,只是悼念。”长者说完,沉吟半晌,干裂的嘴唇开合,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胸中的话吐出口,“姑娘,你还如此年轻,自是不知道人生之苦,我已经活了快七十年,这一生经历了各种,早把世间之人皆看作亲故,人非神明,总有一别,到那时,你也会害怕,会痛,会怀念。”
害怕吗?对死亡的害怕,若真的面临死别,会痛吗?天人两隔后,对逝者会怀念吗?长者的沧桑的话语敲击在倾听者的灵魂深处。
世人皆道神祇永存世间,跳出生死轮回,所以他们无法体会世间的悲欢,世人总会悄悄埋怨上天对神族的偏爱,就像妖族埋怨神偏爱人族一样。生离,死别这两件最让人族伤痛的事,在神的世界中被隐去,他们可以随心所欲,依照自己的意愿制订所有天道法则。
“如果可以,你想和神一样永生于天地吗?”弥泱无法直接回答刚才那些问题,神虽淡漠,并非无情,虽不经历那些世俗情感,却也可以感知,他们,除了永生,除了降世便携袋统御万生的神力,与凡人,并无两样。
“不想。”长者无谓地笑着,两个字,将这个凡人对另外两个字的不屑诠释的淋漓尽致。
人族数万年的历史长河中,多少英雄豪杰曾视死如归,到暮年,面对死亡的压迫,也垂首于地,曾经高贵的头颅对命运臣服。万物逆旅,百代过客,人的一生,只是短短百载,看过,经历过,就已足够,若是永生于世,那种永远看不到尽头的人生,何尝不是另一种命运的枷锁。
“河水流去,我也该走了。”长者起身,伴随着尖锐的哨声,一匹马儿从远处跑来,它和它的主人一样佝偻,他们皆以垂老,却还在飞奔,“姑娘,愿你一路平安,早日归家。”老者的声音随马蹄声一起驶向草原腹地。
那个泽水幻象中的男子,他在为谁寄托哀思,是何等深沉的情谊,让自天而降的圣泽,留下这样一段记忆,弥泱思索着,朝云都飞去,本来只是偶然路过此处,被孤身坐于河畔的长者所引,不想却因此探得古尔列人的秘密。
刚抵达云都,宫城外,一众黑压压的大臣就围了过来,他们不约而同停在一丈之外,拱手下拜,“王上。”宽大的衣袖几乎垂地,她抬眼细看,这帮人,竟穿上天钧玄色鎏金纹的朝服,头戴高山冠,手持玉笏,一派庄重。
她不禁略微皱眉,扭头朝穹霄宫走去,众大臣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大气一喘,玷污了王身边的空气,走到穹霄宫门前,那些尾随而来的臣属依然没有退下的意思,她转过身问道:“何事?”
众大臣面面相觑,脸上神色各异,见王脸上逐渐升起微愠的神色,站在第一排正中央的姬恒连忙上前,低声恭敬地说道:“王上,古尔列部谴人前来,请王上派人前往古尔列,教授我天钧礼仪教化。”
来得挺快,弥泱心中嘀咕,古尔列人果然是诚心归顺天钧,从臣属们脸上的反应来看,他们对此事颇为差异,全然不知那夜草原上发生何事,“妘哲。”她呼道,姬恒左边的青年应声而出,“你为何不将此事告诉他们?”
“王上,是臣疏忽,忘了此事。”突然被问到的妘哲一头雾水,心中默念臣实在不知,却不能在这样的场合驳了王的面子,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吞,所有苦楚自己一人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