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息,时间好似静止下来。
雪色,火光,松林,箭矢,鲜血,嘈杂,惊呼……
一切成为一种不真实的幻影,在江莳年的世界里化作尖锐锋刃,一点点将她凌迟。
仿佛两具相形对见的躯体,第一次在彼此的皮囊之下,看到了对方真实的灵魂。
那双过往无比熟悉的,总是充满温柔和恋慕的漆黑凤眸,那双原本漂亮到摄人心魄的男人的眼睛,此刻看她时透着前所未有的空,没有恨,没有怨,所有情绪消失无踪,有的只是……
——我好像要永远失去他了。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时,江莳年双唇翕张着,开合着,依旧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因为这样的时刻,言语变得苍白,解释失去意义,“对不起”这三个字,更是轻得比不过北麓山上任何一朵雪花的重量。
她无意识抚上自己心口。
那里很疼。
像是被人生生挖开一个洞,视线里出现重影,看不清晏希驰的脸,无法伸手触到他,整个世界漆黑一片。
我年少的爱人啊,是他以血肉之躯护我走向生的彼岸,而我却在同样的时刻,以本能选择了背弃他。而当我意识到这件事时,我同样意识到,那是我失去他的开始。
.
在冰天雪地里捱过一遭,风寒早已侵体,连续几日高热,以致于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嘶哑孱弱。浑浑噩噩梦魇了好几日,江莳年意识再次清明,是十二月十五日,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午后。
彼时皇家冬狩大赛早已结束,大寅年关将至,整个京都弥漫着一种与江莳年格格不入的喜庆气息。西斜的日光透窗而入,在房中泼下淡淡光影,令人恍然间不知今夕何夕。
很奇怪,人的心境可以在一夜之间天翻地覆,面目全非,太阳却依旧东升西落,不知名的飞鸟在枝头肆意徜徉时,依旧是最无忧无虑的模样。
给了自己小片刻时间缓神,江莳年有些木然地从床上坐起,环顾四下,一切都是她熟悉的模样。
明灿灿的薄纱晃入眼底,狐毛软垫从床榻一直铺到附室门口,角落里置放的琉璃花樽,生长着即便冬日也未消的绿意,处处皆是活力与生机。
若非口干舌燥,胃里空空,身体轻飘飘的仿佛不属于自己,江莳年会以为只是做了一场噩梦,梦里在北麓山经历的一切都是假的,该多好啊。
默了片刻,没有开口喊人,少女随便抓了件外袍披在身上,自己摩挲着起身下地。
然而刚走两步,脚下一个趔趄,江莳年扶着桌案才勉强站稳,桌上原本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已经被她不小心打翻在地。
“王妃醒了!”
听到碗盏落地的声音,沛雯忙不跌从外间进来,鱼宝和阿茵也紧随其后。
“您这是要去哪里?”
“王妃,王妃,您先听奴婢说……”沛雯半搀半扶拦住她。
“范医仙医术高明,王爷身上的伤已经得到妥善处理,那支箭矢虽然穿胸而过,却没有伤及要害,奴婢问过阿凛了,王爷目前没有性命之忧。”
沛雯在第一时间如此解释,是因王妃昏迷的几日里,时常在梦里喊着“晏希驰”,她整个人很不安稳,烧得最厉害的时候,全身被冷汗湿透,连夜连夜发着抖,几人险些以为她挺不过来。
“倒是您,这才几天——”
接下来的话沛雯没说,但任是鱼宝阿茵,还是候在门口的其他婢女,人人都都看得出来,江莳年隐隐瘦了一圈儿。
那双水盈盈的桃花眼中浸满水雾,看人时没有焦点。大家都以为这是病得狠了,加上担心王爷的缘故……只有江莳年自己知道,不止,远远不止。
“王爷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王爷被安置在前庭,有范医仙和李医师守着,王妃先喝点水,吃些东——”
话未说完,江莳年人已经摇摇晃晃出了寝殿。
几人心知拦不住,便都跟着去了,鱼宝赶忙吩咐婢女们:“去备新的汤药和热水来,速度要快,看看东厨的粥都熬好了没!准备些易入口的!要尽量清淡!”
…
前庭很多人,除阿凛和玖卿之外,熟悉面孔还有穆月,龚卫,以及那位美丽的黎国公主。
不少丫鬟小厮们进进出出,忙前忙后,王府医师也纷纷候在门口待命,其中还有不少被天家派来的御医,连平日甚少能见到人的卢月嬷嬷也在其中。
“王妃。”
待江莳年披头散发奔到前庭,所有人纷纷见礼,阿凛却抬手拦下了她。
阿凛只说了一句话。
“王妃,王爷他……不想见您。”
闻言,跟在江莳年身后的几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这是怎么了。几日下来,定王府戒备森严,人心惶惶,比起晏希驰曾经险些斩腿那日的压抑气氛,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