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赢注视他的目光平静得仿佛在看徒劳挣扎的笼中犬。他悠悠道:“因为我所看到的所有走向里,你都是这样做的啊。”
他话语中的内容无人能够领会,惠明帝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神神叨叨的疯子。
“听不明白?”苏赢当然注意到了皇帝和其他人的眼神,他好奇地歪了歪头,又自问自答,“这就对了。能听明白就神奇了。”
说到底,《上京秘闻》对众人来说只是未曾发生的故事,他们并不知道这就是原本的命运走向,又怎么可能理解他的意思?真要是有人能理解,事情反而有意思了。
无论《上京秘闻》多离谱,在阴谋论者眼中都不过是抹黑惠明帝名声的手段罢了。
而三皇子,就是幕后指使的头号嫌疑人。
苏赢既不在乎他们听不听得明白,也不在乎自己在这些人眼中的形象是否正常,更没有兴趣解答每一个人的疑惑。
说到底,他只是个在自家洞天呆着无聊,于是出门找乐子的闲人而已。只须关注这一路有趣的风景、有趣的事物,怎么开心怎么来,又何必理会路人如何看如何想?
他将“随心所欲”这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想看有意思的话本就找人写,想分享给更多人一起吃瓜就把话本分发出去,想亲眼见见话本中的主角,就参加了今日的宫宴,觉得人还没见过以他为主角的话本就死了未免可惜,于是出手阻止三皇子……
而现在,他又想起原本的命运走向,想到这样一个凡夫俗子竟然支使那个不经吓的老和尚编造命格之说骗人,不悦之余亦觉得荒唐可笑——毕竟是什么都不懂的凡夫俗子嘛,那错漏百出的神棍把戏,在他这样的“真神仙”眼里,可不就是笑话吗。
觉得好笑,于是他就随意地笑了出来。
他的笑声随着夜风刮过每个人耳边。
夜色已深,不见星月。浓厚的乌云堆积在天边,天幕像是被垂落的层层幕帘遮盖得严严实实,熄灭了满天的灯盏。乾宁殿中宫灯明亮,却充斥着比夜色更深的幽寒。
皇帝、皇子乃至群臣宗亲,尽皆噤声,在波云诡谲的危险氛围之中不敢轻举妄动。
唯有大殿中央的少年说笑由心,方才还是一派从容自若深沉莫测,转眼又笑得像是个在戏台子下头美滋滋看戏听曲的纨绔。
情绪之丰富多变,简直难以揣测。
何况,苏赢还总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话……
一时间,有人看他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
仿佛已将苏赢当作奇怪的精神疾病患者。
苏赢无视他们,方才的一点不悦笑过便散了。他看向皇帝的眼神已恢复如常。
——虽然这位凡俗国度的帝王行事荒唐滑稽,但某种意义上也给他带来了乐子嘛,而且进一步见识到了人类的多样性啊。
——这样一想,也算是相当新奇的样本。
他的心情顿时转好,还冒出了新的念头。
这念头刚刚浮现不久,有人打断了他。
“阁下究竟是什么人?今日混进皇宫有什么目的?我儿明珏去了哪里?”
沉寂许久的魏国公徐潜突然开口。
——三皇子突然爆发时,原本和其他宿卫一起控制大皇子的他直接就被控制住了。但他的反抗并不激烈,几乎束手就擒。显然已对皇帝失望,不愿再为之效死力。也可以理解为,不愿与三皇子为敌。
总之,他已经老老实实降低存在感好一段时间,直到苏赢冒出来搅风搅雨,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
宫殿之外,有闪电穿透乌云,骤然迸发的光辉一瞬间照亮了天地,徐潜紧绷的脸在闪电的光芒中,有种刀剑一般的冷厉。
这光同样照出了他眼中的警惕、不安,与担忧——他在为不知去向的儿子担忧。
苏赢一眼看见他的神色,不由一怔,随即嘴角上扬:“诶?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他眨眨眼睛,目光中露出了惊奇之色。
“魏国公该不会以为我是什么杀人灭口然后易容顶替混进皇宫的危险分子吧?”
“难道不是吗?”
徐潜的眉头不自觉皱紧了。
——今天苏赢的所作所为实在超出了他平日里对儿子的印象,堪称惊世骇俗。世俗纲常、君权皇权,似乎都不在他眼中。许多大臣就差用看妖怪的眼神看他了。
徐潜总觉得自家儿子虽然平时行事不着调,喜欢乱写话本,但还不至于达到这样践踏礼法、蔑视皇权、无法无天的程度,相较于平日,俨然换了一个人。
要不是如今性命安危被捏在对方手中,有些大臣说不定早已经跳出来质问一句“何方妖人”,但他们不敢问,心中担忧且困惑的徐潜却不能和他们一样装傻充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