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会拿我当枪使。”雁图南看似抱怨,但语气中全无抱怨的情绪。
听得他的来意,值守山门的弟子领着他上山,又安置在一处外客居所。据说那寻医修的长老还未归来,需要等上一等。
方才休整完打算躺床上整理一下思绪,就听见外头有吵吵嚷嚷的孩童声音传来:“他们打你骂你,一定是因为你不好,不然怎么独独选上了你呢?”
“照你这么说,我打你骂你也是因为你活该咯。你们对被伤害之人的挑三拣四,无非就是害怕与他们并无差别的自己也可能遭遇不幸。”这清澈的声音很耳熟,听得白弈尘翻身坐了起来,“打上一个个标签,仿佛就可以划开界限,免遭不幸。”
是...那时候的小女孩?那个叫小莫的,指出罪魁祸首的姑娘。
一通凌乱的打闹撕扯声,白弈尘忙推开门。本来乌泱泱围着的孩子看到竟然有客人在此,哄地一下作鸟兽散了。
出乎意料的是,打起架来这小姑娘竟然全然不落下风,连衣衫都未曾乱。而且表现得镇定自若,丝毫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小莫笑嘻嘻地向他打了个招呼,没多说什么,揽着被人欺负的小孩离开了。
她转身时,白弈尘猛地注意到她的衣带上乱针自绣的不显眼纹饰,目光一凝。
倒三角和一把穿过它的利刃。
...墨盟?
是了。小莫那日在问他有关凡人的问题时,多看了一眼叶羡寒和胡遥,他当时还觉得奇怪,但没在意。现在看来,很多细节都因为他当时的记忆缺失被忽略过去。
她选择留下,应当有别的原因。白弈尘决定稍加留意。
他没想到变故发生得那么快。
他匆忙赶到时,看到的是仓皇逃离的身影,此人缺了一只手臂,不是别人,正是那日与他、叶羡寒还有胡遥对峙的紫袍人。
而小莫则从隐蔽处现身,低声喃喃着:“你们欺辱了太多无辜的人,所以该死。”
听到了别的动静,小莫回头,见白弈尘到此,她慌乱了一下:“哥哥...我...”
白弈尘没来得及和她说明,赶忙向紫袍人逃跑的地方追去。
他知道她们用的暗器多半带毒,紫袍人逃也逃不出多远。
可孩子终究经验不足,哪怕只有一点可能,让这人走漏了风声...小莫也好,其他和她常相处的小道童也罢,就在劫难逃了,而且还可能牵涉墨盟。
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暴露不暴露,能不能趁医治混进归元宗了,只要他想,机会和方案还有很多,眼下的情况更紧急。
吴妄道感受着伤口处如毒蛇一般上蹿进血液中,撕扯经脉阻滞气息的毒液,已然失了分寸。他一口黑血吐出,溅在了掌心和外衫上。
究竟是如何中的招?究竟是何人出手?
对方神出鬼没,他甚至不及反应...此毒烈性过强,必须逃,一定要立刻向宗门长老求救,说不定还有活命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个隔音屏障悄然展开,他正惊疑,犹如幽冥地府传来的笛声空灵冷冽,好似催命。
泥地里悄然蔓延出宛若蛛丝般的水线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地。和从前不同,此时的水线操控精度上了一个台阶,杀气凛然,少有碰触便会留下一道血痕,水线边缘的冷意令他汗毛倒竖。
“原来是你...!”
白弈尘并不打算进行任何寒暄,继续催动笛音。
吴妄道心知逃不掉了,他的灵气在毒的侵蚀之下四处冲撞,撕扯经脉,一时竟也无法催动。
他怒极反笑,在绝望中急促地控诉:“这是替他们报仇?你把这些事都怪在我身上?你是什么也没看明白啊!”
白弈尘道:“至少你做过的事无可辩驳。”
“我做过的事?我有何罪之有!我只是做了每个走上绝路之人都会做的事罢了。”吴妄道愤怒道,“我只是个奴隶时,被逼着吞咽牲畜的粪便,被拴着当狗遛,还得害怕哪天惹人不高兴了直接下油锅,可我看着近在咫尺就是酒池肉林、荣华富贵,就近在咫尺。
“若是一死,倒还好了,可是我偏偏还有一口气吊着永远也无法翻身的绝望,一见到光,就被按着头磕在地上。他们有你救,我有谁救。我只能自己救我自己。我第一次出逃,谋划了好久的机会,差点饿死在半路上。好不容易遇上有人愿意收留,吃上了半口热粥,我还以为可以重燃希望,结果转头就被收留的人押了回去。
“但凡能爬上来当一个奸佞,哪怕是踩着其他人的尸骨,谁愿意在下面刀山火海、千刀万剐!
“当有人告诉我把这书交给归元宗就能死里逃生的时候,你知道吗,在我眼里他就是天上的仙。那哪是妖邪,仙不救我,可妖邪救我,就算是出于他们的目的,谁在乎他们有什么目的?” 也许是因为在漫长的人生中不曾能够与谁诉说痛苦,他说到最后,其实已然很难分清究竟是控诉,还是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