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座城中的小酒馆里,某个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消息在各人口中传递,好似击鼓传花,一句比一句夸张。
“我老早就觉得了,你还不听。”听着听着,一个人斜眼撇了一下自己喝得烂醉的兄长,砸下杯子直抒己见道,“说得大义凛然,什么平定天下。假借仁义之名吞并天下者,不过是伪君子罢了。看,果不其然,身上流的是魔族的血啊,这多吓人?”
“小点声,传出去你了就完蛋咯。你可别说些对仙盟不利的话呀。”话是这么说的,但说这话的兄长脸上并不是谨慎,也不是害怕,而是带着怨愤的揶揄和冷嘲热讽。
“咱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可说?”他不满兄长的话,也不满兄长无意间拿他当外人的态度,“高高在上的神啊,乱了景国,让‘自己人’上位,却让其他几大家族顷刻间地位一落千丈,高楼倾覆于一夜,沦为他人笑柄。又向多少国家出兵,造就多少家破人亡,说是为了和平,实际上短时间发动征战最多的就属他们了。
越说他越是忿忿不平,竟然站了起来,狠狠一拍桌子,把自己酒杯都震落砸碎在地:“这成王败寇的,哈,说白了,‘为了大义,都给我乖乖送命!’”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想起了那曾经因宣国军兵临城下,而被强行征招填补空缺的战友。
宣国,清门山所执掌。当时的号令之人便是白弈尘。
他们皆是经历过那场战争,但那个战友,那孩子的年龄实在太小,他眼里的渴望和恐惧又是那样真实,淹没了所有堂皇的辞令。
那孩子在风雪中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害怕:“哥,我曾经也盼着天下安宁,当我听到有人议论说他意在天下时,我觉得他就是个英雄。我和阿娘说我崇拜他,阿娘说莫要胡闹。
“可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若是坏人,为何听说减赋改制、还田于民、清正法度,而且也不像其他人那般胜则屠城?若是好人,为何攻打我们?
“可我也不是坏人啊!
“一战功成功在千秋,这我都知道!可我只是想活过这个冬天,能回一次家再吃上一口阿娘做的饭啊。”
他的兄长又拿起酒杯狠狠往嘴边灌了一口,酒水撒了整桌整身。
“别提。倘若一切照旧,很多人的痛苦本来可以避免!为了未来能不要牺牲更多的人,现在的人就活该被牺牲了?”他的眼角逐渐蓄满了泪水,“这是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做这种主!”
几日后,仙盟主要辖地内。
“最近有人在煽动人们对魔族的情绪,是你做的?”白弈尘似是无意地提起。
雁图南听到这句话,对上了他的视线:“我们的资源越来越少,宗派互相攻伐留下的阴影、仇恨和痛苦,只有另立一个共同的敌人才能平息,才能团结。”说着,他又加重了语气,“你难道要看各家再次相互敌视,矛盾再起吗?”
“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为了齐各宗派的心,还是为了彻底吞并各派的野心。”分明是疑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
“有什么区别吗?”
白弈尘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平缓:“有什么区别,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雁图南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眼底晦暗不明。
心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让白弈尘猛地跌跪在地。
是蛊?
雁图南缓缓踱步到他身边,漠然地看着他因痛苦而挣扎:“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吧,不过我还是想从头说说。
“鸟儿飞不出囚笼,我也是。因玩物丧志送进学堂?不过是羁押前朝余孽,怕我掀起什么风浪。
“我娘是被我爹掳去的。她自小就狠命逼着我,那点野心连藏都不藏着,结果昆山那帮人防我防得更紧。幸好我沉迷花鸟、衣装。
“白弈尘,还记得在桃花源里发生的事吗?是你亲手打碎了我的梦,把我从自甘堕落里叫醒。”说到这,雁图南打了个手势,也就是这一瞬间,万蚁噬心的痛苦炸在了白弈尘身上。
雁图南从背后按着他颤抖的左肩,冷笑道:“事后却又送给我花的种子。怎么,让我看清莫要沉溺于逃避后又来道歉、安慰我吗,还是叫我莫要复仇最好继续逃避下去?你这人怎么前后逻辑不一。你想我做什么,在仇恨的土壤上栽花吗?
“是一切都可以宽慰、可以原谅、可以忍气吞声,就为了大义、为了未来?我不要未来,我甚至希望同归于尽。但我得忍,还要复兴一个曾经支离破碎的梦,一整个朝代,无数人的梦。”
他接着说:“啊,对了。你就是这样的人,连发生在眼前的欺凌,你也可以用一个强作圆满的‘大团圆’糊弄回去,假装达成了皆大欢喜,你看谁心里满意?